此时还不到日禺之时,暖日阳光洋洋洒洒,穿过林木,在跑马场边缘地带撒下块块的斑点,马场中央就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中,空气中散发着马蹄践踏起来的黄土灰尘气息。
杨易神情肃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第四层的八人真要打起来他并不畏惧,只是他并不想将自己的底牌尽数展开,却要费些功夫和心思。
他解下水囊,喝了两口水。又湿了湿马唇,这才牵马徒步踏上小道。
观战台上鸦雀无声,神刀堂众人都被震住了。要说先前两场夺钱那个年轻猎人还有投机取巧的成份,这第三场却是实打实的以一敌六,虽然这青年猎人利用了地形优势,但那惊马制人的精准、以一敌二的干脆利落真正展现出了实力。
申一刀表情严峻,纯粹以刀法而言,场上的年轻猎人实在不象是个猎人,精准机变,甚至有些用剑的味道。他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徐瞎子,看出啥了么?”
青年身上一袭粗布长衫,长发束顶,剑眉直鼻,长相英俊,奇的是眼眸呈现灰白色。他佩带的兵器并不是神刀堂常用的刀,而是剑,一柄真真正正的三尺长剑。
徐瞎子微微颔首,嗓音高亢,然而听着的人却丝毫不觉刺耳,“这少年身相老成,年纪虽小却武功高绝,应该自小勤练且有高人指点。巨石村一个曾经的小小村落,没听说过有什么世袭家族子弟。不过,我知道那里曾有一位称做三哥的猎人,因为这猎人,十多年来没有人敢打巨石村的主意。”
申一刀沉思道,“多年前青龙会曾经打劫一个村子的赶集车队,却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后来没几天被人杀上堂口,一夜之间灭了门。那个村子的名字好象就叫什么石头村。难道就是巨石村?”
徐瞎子应道,“大哥所言正是。青龙会被灭后,大刀会崛起雄据苍龙岭,但也因此忌讳,多年未向乌日荒原东部扩张。其实不光是大刀会,西小荒南方白马堂、东大荒正南虎啸堂,都隐隐避过了那个村落。”
申一刀沉吟道,“难道那个三哥就是青龙会灭门的祸首?而这少年又是他的传人?”接着又道,“那你可知,这三哥现今去向?”
徐瞎子道,“这就不知了。但依我推测,天灾之前这三哥就已经离开巨石村。月前天狼寨第五分舵打劫这个村子时,那三哥并没有现身。否则,只怕天狼寨难免会落得青龙会一样下场。”
“据闻啸天狼也折在那次行动中。啸天狼武功虽然稀松,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来的。后来又传出消息,啸天狼部下在这一战中,马匹尽失,又被尘暴袭击,致使部众十不存三。”申一刀手指场中少年,“如果这少年也在那一战之中,就不难解释了。”
徐瞎子笑道,“今时今势,已不同往日。大哥有何打算?”
申一刀木然,“还是再看看这小子的能耐吧。”
山谷间寂静无声,仿佛山风都静止不动,气氛极为沉重凝滞。乙号场上八人立马举刀,眼如毒蛇,紧紧盯着缓步而来的杨易,只待他一脚踏进场内,便一拥而上乱刀劈下。
杨易缓缓走在小道之上,将至尽头时突然止步不前。他打量着周围,这乙号场方圆三十来丈,远小于戊号场,周旋空间明显不足。他蹙了蹙眉头,可怜巴巴地望向那八人道,“各位大哥,我就差这一枚了。你们看,我侥幸好不容易过了三场,不能功亏一篑啊。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
八位马贼正小心提防,忽见杨易说出这么没骨气地话来,忍不住一怔。当先一人是个粗眉阔脸的壮实汉子,看上去身材不高,坐在马上明显比别人矮上一头,他拧了拧眉,“小哥身手不赖,机智过人,我窦义山佩服。今天奉堂主大哥之命,场下小哥不见外认个兄弟,但场上不敢有违。见恕了。”
杨易摊了摊手,“就知道你们不会让,唉,不过我想来很奇怪,这羊肠小道,又直又短,你们人多马壮,为什么就没人势如破竹发起冲锋呢?”
窦义山呵呵一笑,“小哥好眼光。若是平日,自然是如此,但这闯龙潭一场一战,重在闯字,考校的是闯关者的胆略和勇武。”
杨易吁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是好好想想,拟拟头绪,要怎么和你们打。哦,我还有个疑惑,神刀堂结义要求这么高?就算我是个没人保举的生人,也不至于吧。”
窦义山笑了笑,却不作答。杨易倚马而立,神情一副凄苦样。
八人原本崩得紧紧的神经,此时悄然松懈了下来。
窦义山接着道,“小哥通过丙丁戊三场的速度,神刀堂无人能及,若就此知难而退,没人会笑话。”
杨易摇了摇头,突然抓弓抽箭,连射三支。八人顿时心头一紧,纷纷大刀盘舞,将身前笼罩在一片刀光之中。
只听见空中传来啾啾两声悲鸣,随后一阵扑啦啦嘈杂声响。八人抬头,只看见高空盘旋的雀群惊散乱飞,瞬即没入山林之中。两只山雀长箭贯身,正自空中飘然坠落场中。八人都有些惊诧。
此时噔噔噔的马蹄急速响起。窦义山猝然警醒,大喝道,“这小子使诈。兄弟们并刀子上啊!”
马贼们低眼看时,马匹已冲到队伍侧翼,却不见杨易身影。
最靠近的那位汉子一声怒喝,竖起的大刀发出一阵刺耳尖啸声,匹练般直接剁向杨易的马匹。这人显然是抱着拼尽全力阻拦杨易的念头,出刀果断凶悍。只要杨易马匹一失,同伴围攻上来,己方这一阵就铁定占据上风。
杨易在射落山雀的刹那之间根本没时间完全跨上马,而是左脚踩镫左手抓鞍悬藏一侧。他倚马闲聊只是为了让对方心神由紧转松,这一时刻发动突袭,人极难缓过神来,缓过神的人也很难达成协调一致的攻击。
当那把刀雷霆般剁过来时,杨易的右手刚好抓起挂在马侧的残刀。
那个汉子的大刀眼看将要斩到马背上,忽然发现那把连鞘残刀从马腹之侧弹上来,搭上刀锋划了个半弧,手中大刀的劲力如同江洪倾泻,不由自主地顺着残刀偏转到马尾后方。
这汉子脸色霎时发白,看上去自己就像是在给对手帮忙一样,手中的刀正好剁向第一个警醒追杀上来的窦义山。
窦义山眼中掠过赞叹之色,无奈之下只好掉转刀锋,磕开迎面而来的同伴长刀。
这个时候,杨易已经完成了跨鞍上马,拖在身后的狭长残刀陡然间回扫过来,去势正是那个汉子随刀倾斜的身体。那个汉子全身一震,只觉肋部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直接闭过气去,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窦义山这下不由气急,忍不住骂出声来。他只得再次勒马转向,以避开同伴身体。
其余的马贼们此时正纷纷圈马围堵,却又怕践踏了落马的同伴,动作下意识地就慢了一拍。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杨易已冲出了包围圈,直奔场中大杆而去。通过这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以双方的速度不过是几息之间。
窦义山紧随其后,拖着宽厚大刀,刀背上串着九环,发出嘈杂的叮叮当当声。此时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对方射了三箭却只有两只山雀掉落,并不是对方射失,而是最后一箭的目标根本不是山雀,是结义钱。
杨易马不停蹄疾风般冲过杆下,伏身挑刀,地上系着半截绳索的结义钱腾空飞起,随后马至顺手抓住。这接连的几个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看得其后的窦矮子等人不由得啧啧称赞。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刀的距离,窦义山举刀一摆,止住众人,大喝道,“好小子,这阵算你过了。你可敢与我一战?”
杨易正在顾忌对方是否仍会继续追击,这场地实在太小,两个转向后他就会被众人围上无路可逃。听得窦义山此言,心下窃喜,但既然过了还要再和他战一场,就没必要了吧。转念又想到,窦义山这话来得太及时了,杨易心中甚至觉得有放水的嫌疑,不给个面子似乎说过不去。
杨易勒马回身,抱了抱拳,嘿嘿一笑,“承蒙各位高抬贵手,这场我讨了个巧,见谅了。窦哥是要马战还是步战?”
窦义山挥了挥刀,“当然是马战。我们做响马的靠得就是马。”
观战台上,徐瞎子哈哈大笑,“大哥,这小子我喜欢。能智取绝不蛮战,连窦四都上了他的道。话说回来,这小子箭术精纯不让刀法,如入得我神刀堂,绝对是第一神箭手。”
申一刀叹道,“和你这神算瞎子一样一肚子坏水,当然投你脾气。”见徐瞎子毫不为意,又微微一笑道,“要知道我们收下他,便是明面上和天狼寨对上。另外,这小子的师傅很可能是灭了青龙会的,谁知道他对我们这一帮人是什么态度?可真让人头疼。”
“这少年出手不像是狠辣之辈,几次都是适可而止,真不是做我们这行的心性。”徐瞎子弹了弹指,话锋一转,“再说了,这些是你做带头大哥要考虑的事,轮不到我来操心。哈哈。”
申一刀很有些恼火,“这是赞他呢还是贬他呢?每每听你说话,都要琢磨半天,实在是费神。我总觉得这小子有所保留,再看看窦矮子能不能逼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