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层里回荡着遥远的电子乐,苍茫的云海半掩住南国的浮靡,豪华的私人飞机摇摆着庞大的身躯,像一头鲸鱼般招摇而过,受惊的雀群撕破都市璀璨的夜色,晨光普照大地。
慈善晚宴前夕,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Z市霄山机场的SR1T3停机坪。
不多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儒雅中年人缓缓走下飞机,早已候在地面的安保人员迅速围拢过来,禁戒出一片安全区域。
王家的当代家主王临渊眉目清朗,一举一动,气场流转,他仰头望着晨光大起的蓝白色天穹,有些喜欢,有些感怀,“江南的天还是这般干净。”
十年了,他不曾踏足长江以南一步,不是真怕了沈家,而是他王临渊曾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会挟雷霆之势,卷土重来,让王家再次屹立于江南这片煌煌天穹之下。
此情此景,哪怕内敛沉稳如王临渊都不免心情跌宕,生出一股王家列祖列宗英灵附体、无穷伟力加持的气慨,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等样的豪迈,何等样的气魄,仿佛波澜壮阔的美好前景近在眼前……但凡这等时刻,当事人必然会傲然地吼上一声“我又回来了”,或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亦或是“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之类的豪言壮语,然而,很不合时宜的,一个有些猥琐又有些惫懒的声音打破了一切。
“嘿嘿,把你们老王家那些重企业都关了,少造点雾霾,北方的天一样这么干净。”
说话的是一位双目紧闭的枯瘦老者,那副皱巴巴的猥琐尊容非常影响市容,一身褐色斜襟唐装倒是难得的手工珍品,奈何本该雍容大气的衣服穿在这位老人身上却透着一股子不伦不类,十足买家秀气质,老人还装模作样地手捻一串古朴佛珠,似乎很想扮出得道高人的做派,可惜走样了。
不过以上种种纯属表象,眼前这位老者绝对不凡,闭着双眼还能悠悠然地负手走下飞机,步履稳健从容,闲庭信步间,精准无误地驻足在王临渊身侧,半步不多,半步也不少,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临渊见着老者,一脸苦笑,无奈道:“李老开我玩笑,真要这么做,我还不得被家里那帮晚辈埋怨死。”
谁都知道四大家之一的王家最主要的经济命脉就是重工业,又怎么可能为了什么蓝天白云,自断家族财路。
老者撇撇嘴,有些不满,没好气地挠了挠裤裆:“那你脱裤子放屁,感叹个什么劲。”
换成别人敢这么跟王临渊说话,早被大卸八块,丢进熔炉炼钢了。不过眼前这位老者实力太过强大,又跟他们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王临渊也只好受教般的一笑置之,转移话题道:“晚辈此行明面上是为了主持我们王氏基金分部大楼的剪彩仪式,实际上却是为了接洽那几个老家伙,他们的家族这些年在沈家的威势下苟延残喘,心中早已不安分了,此次若能暗中收为己用,也可做日后反扑沈家的暗桩。”
老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掏着耳屎,“你们这些勾心斗角,老朽懒得理会,只要你不蠢到直接跑去A市,不去景懿澹台那个老不死面前晃悠,老朽看在你死去老爹的情面上,自然有办法护你周全。”
王临渊连忙躬身一礼:“那晚辈此行就仰仗李老了。”
他自然不会傻到去A市找死,当年的恐怖情景可是至今记忆犹新。
十五年前,风云际会,王沈两家分属不同阵营的两派,几近你死我活。
就在大局既定未定的紧要关头,他和几人联手策划了那起震惊国内的特大事故,可怎么也没想到沈家还藏着一位不出世的老怪物。看似无害的老管家居然是那般生猛的人物,只一人就单枪匹马从南杀到北,连杀十余名高手,一路杀到山西,杀得他王家大本营血流成河,杀得他王临渊像条狗一样逃进帝都,若不是李老闻风而至,若不是帝都的赵北帝为了大局不得不出手……结果两人联手之下,也才堪堪挡下那个发了疯的老怪物。
此后短短五年内,沈家那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联合顾家,生生把他王家在长江以南的家族势力连根拔起,王家从四大家实力第二的存在一路衰败到了垫底。
沈寒溪死了,他王临渊却惨败,一败涂地,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王家恐怕早已覆灭。
“咦,有人酒驾。”老者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轻声嘀咕道。
随着他这句话,停机坪远处果然冲出一辆机场工作车,一路上摇摇撞撞、歪歪扭扭,像极了一个喝醉酒的人。
王临渊从惨痛往事中回过神来,神情一凛,望向前方,一点也不奇怪身旁老者为何能闭目视物,因为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他都见识过。
早有几名安保人员警惕地冲上前去,摆手大声示意对方停车,然而那辆工作车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还在持续加速冲来。
那些安保人员个个出身军队,面色越发警惕,丝毫不显慌张,其中一位队长模样的彪形大汉立即按动耳边联络器发出指令,下一秒,停在附近的两辆悍马车油门大作,火速前去拦截。
工作车毫无意外被两辆悍马直接撞停,安保人员从车内揪出一名浑身酒气的机场工作人员,快速而专业地搜完身,确认对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后,才拎小鸡一样地拎了过来,丢在地上。
只是虚惊一场,安保队长看了眼地上那摊烂泥,向王临渊请示道:“老板,怎么处理?”
“既然只是意外,那就交给机场的管理部门自己处理。”王临渊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漠然道。
“是。”安保队长领命,马上让人喊来附近一名正在做清理工作的机场地勤人员。
那名地勤人员显然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得不轻,战战兢兢跑过来,慌张蹲下身去扶自己的同事,可突然,他蹲身的姿势悄然一变,脚下用力一蹬,手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猎豹一般迅疾无比地扑向几米外的王临渊。
实在太快,太突然,那些安保人员因为先前那场虚惊,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外围四周,此刻面色骤变之下,哪里还来得及回身求援。
直刺而来的刀锋破开空气,破开四周的惊呼声,破开王临渊惊恐的目光,像死神的镰刀般即将亲吻住近在咫尺的脖颈大动脉。
一厘米有多短?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厘米真的非常短,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此刻,对于那名伪装成机场地勤人员的杀手来说,一厘米就是一段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手中的短刃在距离王临渊脖颈一厘米处彻底静止了,没错,死死地静止,就像时间凝固住了这把锋利无比的短刃,无论杀手如何将自身那股远超常人的力量疯狂使出来,都不能推动刃尖前进分毫。
因为在短刃的中段夹着两根枯瘦如柴的手指,它不允许短刃动,那么这把短刃就算再锋利,再强硬,也只能乖乖的纹丝不动。
事实上,老者只是很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就像平时喝老酒时夹花生米一样随意,他轻轻地夹住那把短刃,贱兮兮地说:“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杀手神情巨变,只是转瞬,另一只手中寒芒乍现,一把狼牙军刺直刺老者面门,同时一脚踹出,如同足球运动员般粗壮的腿狠狠踢向老者那看似瘦弱的胸膛。
然而老者仍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拨,就像赶苍蝇一样轻描淡写,于是那把迅猛无匹的军刺就被轻飘飘地拨开了,几乎与此同时,老者的两根手指一弯,像长辈在犯错晚辈头上敲爆栗一样,敲在杀手踹向他的那条腿的膝盖上,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声骨裂响起。
就在老者一手夹住短刃,一手敲打杀手膝盖的同时,之前那名醉得不省人事的机场工作人员猛地睁开双眼,两手同时往地面上借力一推,整个人就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贴着地面“滑”向目标人物王临渊,他舌头翻转,一块寒光闪闪的刀片赫然咬在嘴上。
老者紧闭的双眼上那两条耷拉的秃眉微微一皱,单脚向前踩了半步,半步即定生死,半步之威仿若雷霆之力,裤管无风鼓动,布鞋承受不住那股难以想象的力量,“呲啦”一声崩裂,坚硬的水泥地面硬生生被踩得龟裂一圈,一粒细小的水泥石子被震起,老者用脚尖一点,石子便“嗖”的一声激射而出,像子弹一样划破空气,“噗”的射在第二名杀手的眉间,爆出一抹猩红的血花。
一击爆头,瞬间秒杀,这是何等样恐怖的实力。
这一连串的变故看似漫长,实则只有两秒钟,而第三秒时,所有安保人员都已扑了过来,迅速擒住另一名还活着的杀手。
片刻后,安保队长脸色铁青地走到王临渊面前,先是一脸敬畏地看了眼正在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闭眼老者,然后才沉着声汇报道:“杀手嚼了藏在牙缝里的胶囊,自尽了。”
“这是从杀手身上搜出来的。”他拿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黑色小仪器,解释道:“已经检查过,只是一部录音机。”
当按下播放键,仪器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李拜佛,你想死?”
一直懒洋洋、无精打采的老者闻言,脸色微变,紧闭的双目上那对眼皮“嗡嗡”作响,如同蝉翼一般急速抖动,似乎随时可能猛然睁开,只听他厉声喝道:“景懿澹台,你当我李拜佛怕了你!”
录音并未就此结束,略一停顿,又响起一个年轻的沉稳的锋利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强大,因为这个声音中的内容很强大,“王临渊,不想死就给我滚回江北去。”
赤luo裸的威胁,很强大的威胁,这个世上敢如此威胁王家家主的人不过寥寥数人,哪怕王家已然今非昔比,那也是如同航母般恐怖而庞大的存在。
王临渊的脸色本就因为前一刻的暗杀有些难看,听了这句话后,面沉似水,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好,很好,不惜用两条命来给我一个下马威,不愧是沈家冷血至极的狼崽子!”
……
下午,秦深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酒店房门前的西门和胡寂静,一脸懵逼。“你们怎么来了?”
西门亮出手里的慈善晚宴邀请函,“总编让我给你送来这个”,说着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两套高档西装,“衣冠不整会被鄙视的。”
秦深然故作不解,“为什么有两套。”
西门感叹:“据说这次慈善晚宴美女如云,碰巧我有一颗热衷慈善的心。”
去死,这两者之间貌似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吧。
“那你呢?”看着胡寂静大小姐毫不见外地走进房间,像审视囚房一样打量一圈后,直挺挺躺在床上,秦深然突然觉得头很痛。
胡寂静一脸虚弱,像刚打过一场惨烈的遭遇战,“我妈为了上次相亲那桩破事雷霆大怒,从Z市一路马不停蹄地杀到A市,我想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回家。”下一秒,她突然精神一振地站直,眼冒绿光,“当然,其实我也有颗热衷慈善的心。”
秦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