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严秀《豫陕川行小记》关于汉武帝的议论后，对这个历史人物发生兴趣，想从《史》《汉》中印证一下；印证的结果也是“三七开”，不过是“倒三七”。
破格起用奴隶出身的卫青为大将军，一打就打出了北边几千里江山；对于我这个有点沙文主义的人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
实行“推恩令”，使分封的诸侯王不能够世袭罔替，凤子龙孙也有做平头百姓的一天；虽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中央集权，但对于我这个有点反太子党情绪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除了这两件，可以评功摆好的就不多了。
起用了一个卫青，埋没了一个李广，正一加负一，在用人这项上只能等于零。
打匈奴虽有功，可是“边庭流血成海水”，也不能不想一想儿子或丈夫被送去填了血海的母亲和妻子们的悲苦。
最大的负数莫过于滥杀人。《汉书·刑法志》：
孝武即位，外事四夷之功，内盛耳目之好，征发烦数。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奸轨不胜。于是招进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
大辟者，杀头也。四百零九条律法，一千八百八十二项刑名，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件判例，挨着一点边就要杀头。张献忠不过七杀，这位皇帝老子却要千杀万杀，而且一杀就是几万。《汉书·武帝纪》：“元狩元年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赐谋反，诛，党与死者数万人。”杀自己人也同样下得手。光是这一条，就够七分光了。
个人品德的印象分也只能是负数。《史记考证》说，司马迁作《史记》，武帝“取孝景及己本纪览之，于是大怒，削而投之……后坐举李陵降匈奴故，下太史公蚕室”。如此惨酷地残害知识分子，隐秘的原因不过是知识分子没有跟着山呼万岁，满足他一己的虚荣心，这难道能给天下后世留下一点点好印象？
对自己的妻子阿娇，先是以金屋贮之，另有新欢后把她往长门宫一送，让她一辈子养病；后来又宠幸上一个李夫人，老仍渔色，妄求长生，白日见鬼，成亿万地浪费民脂民膏；求神祷鬼不灵又把替自己祷求的方士杀掉，连尚了公主的栾大也难逃腰斩：这难道又能给天下后世留下一点点好印象？
严秀从嵩山柏树“大将军”“二将军”的封号，看出了皇帝老儿信口开河知错不改，跳出了从古至今赞颂秦皇汉武的窠臼，鞭辟向里，深得我心，题诗二章，聊以寄意：
能令家奴拥钺旄，贤贤将将足称豪。
功劳盖世推恩令，罪恶滔天大辟条。
霸上无官呵李广，长门失眷锁阿娇。
嵩山柏树年年老，留与游人说汉朝。
好大喜功雄主事，饰非拒谏独夫心。
抗胡一打三千里，见鬼虚抛亿万金。
壮志敢追秦始帝，衰年只爱李夫人。
王朝历史重新写，豫陕川行感慨深。
勉强凑成这二八一十六句，完全是为了将名言“功劳盖世，罪恶滔天”八个字做在里头，会心者当知此意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