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通才,那就在课程设置方面要求学生们都学一点关于政治、文化、历史、社会,总名之曰人文科学。如果是专业人才,那就不必要有这样的要求了。
一九八一年冯友兰在回忆清华大学往事的时候说:“当时教授会经常讨论而始终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是大学教育的目的问题。大学教育培养出来的是哪一种人才呢?是通才呢?还是专业人才呢?如果是通才,那就在课程设置方面要求学生们都学一点关于政治、文化、历史、社会,总名之曰人文科学。如果是专业人才,那就不必要有这样的要求了。这个分歧,用一种比较尖锐的提法,就是说,大学教育应该是培养‘人’,还是制造‘机器’。这两种主张,屡次会议都未能解决。后来,折中为大学一、二年级,以‘通才’为主,三、四年级以专业为主。”
究竟是培养“人”,还是制造“机器”,这不仅是清华大学,也是中国教育始终没有解决的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国人就会继续丧失思考和创造的能力,甚至沦为会说话的工具、任人驱使的奴隶。近年来,尽管我们对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开始有所反思,清华大学也正在改变单纯工科大学的形象,但是大家对通才教育的认识,还远远没有达到冯友兰这样的水平。更要命的是,在改革开放三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们的教育仍然不能彻底摆脱“大一统”的管理模式。再加上整个社会长期被金钱第一、专家至上、高速发展等急功近利的观念困挠,这就使“人”的培养大受影响,“机器”的制造仍在继续。
无独有偶的是,早上世纪六十年代,潘光旦在《文史资料选辑》第七十一辑发表题为《谈留美生活》的文章,也专门谈到通才教育(Liberal Education)。他认为,自己就是因为受到通才教育的影响,才“什么都能搞一点”,并在许多领域都取得很大成绩。
潘光旦早年毕业于清华学堂,后来又回母校执教,因此他与清华的感情特别深厚。清华学堂是由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创办的一所留美预备学校。它筹备于一九〇九年,起初叫“游美肄业馆”,附属于清政府外交部的“游美学务处”。一九一二年游美肄业馆改名清华学堂以后,仍然归外交部管辖,成为带有殖民地色彩的一所学校。清华学堂实行八年制教育,分中等科、高等科两个阶段,大致各占四年,高等科毕业后便派往美国留学。该校一九二二年起改行“四三一制”,即中等科四年,高等科三年,大学一年。一九二五年设立大学部和研究院,目的是逐步改变过去完全依赖美国的体制。一九二九年,清华学堂留美预备部最后一届学生毕业,其留美预备学校的功能基本结束。与此同时,这所学校改名为国立清华大学,归教育部管辖,正式纳入国家教育体制。这意味着中国教育从此走上独立自主的道路。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清华大学虽然历经八年抗日战争和三年国内战争,但依然弦歌不断,成为中国教育的中流砥柱,为国家民族培养出一大批优秀人才。但是自从一九五二年全国院系调整以后,清华大学砍掉所有的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专业,成了一所单纯的工科学校。于是,冯友兰被“调整”到北京大学,潘光旦被“调整”到中央民族学院。从此,他们只有改造的义务,没有说话的权利。到了一九五七年,潘光旦居然被打成右派。我原来以为当时的潘光旦,就像他的女儿潘乃穆说的那样,对历次运动的批判斗争“采取一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没想到潘先生后来又在这篇文章中大谈通才教育。通才教育又称普通教育或自由教育,这说明他不但没有放弃自由主义,反而有机会就要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