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内科的李护士给我打电话,说她在神经外科搬资料,东西太多,让我过来帮忙。我一口答应。神经外科在外科大楼的二十四二十五两层楼,有点高,有的人甚至夸张在这种高度有高原反应,觉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有一种病叫做“高楼住宅综合征”,指的是在高楼居住工作人,很少与外界接触,容易很多心理和生理的异常。我有时候站在高楼层望底下看的时候,虽然没有恐高,但是忍不住去幻想一个人站在楼顶纵身一跃,是什么感受,很快我又为自己的这种念想感到恐惧。
我来到外科大楼电梯间。一般上下班和吃饭的时候,电梯那边排满了人,我这时候跑过去倒是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恐怖片里最常见的封闭空间就是厕所和电梯了。我觉得厕所最无聊,就算是一只鬼,也不会喜欢充满屎尿的马桶里爬来爬去吧。电梯倒是有点恐怖,封闭空间容易带来压抑的感觉。
许老太太曾经说过,当我们在等电梯的时候,如果发现里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低着头,却翻着眼睛看我,那我千万不能进电梯,因为这种人通常不是“人”。碰到这种情况随便找个理由到旁边去,等待下一辆。同样的,如果我一个人在电梯里,开门的时候进来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个人也是低着头翻着眼睛凝视我,我就得赶紧流出来,他也不是个“人”。又说在电梯里,有人问我时间,一定不要回答,要回答也等到电梯门开了回答,不然也要倒霉。
当时我笑问道:“这是您长辈告诉您的啊?您的长辈生活的那一会儿,电梯这东西还没有发明出来吧。”
许老太太赶忙转移话题,像是戳穿了西洋镜。
一想到许老太太,我就打个哆嗦,毕竟共处了一个星期的老人,说没就没了,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电梯门开了,我一下子睁大眼睛: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大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睛极为传神。虽然光棍三年半,母猪变貂蝉,但是这个姑娘也是我见过的美女当中最动人的一位。不过奇怪的是,她在电梯里还打着一把红纸伞。
我想起顾晓波在出事之前捡到捡到过一把红纸伞,顿时心里一凉,但是抬头看这位姑娘的时候,我很快联想起一个词,古典。我忍不住搭讪说道:“在电梯里还打什么伞啊?”
姑娘一惊,收起伞,抬头轻笑,说道:“想事情,忘记收了,不好意思。”说然擦着我的肩膀,飘飘然走过,从外科大楼的正门走出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这才意识到跟徐显灵聊天了好久,天都已经黑了。我痴痴地看了半天,心想若能与这个姑娘结为神仙伴侣,让我折寿三十年我也愿意啊。正在想入非非,李护士打电话过来催:“老胡,你怎么还没过来!”
李护士的声音将我拉到现实,我用力摆摆头,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就见了别人一面,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要死要活的,太幼稚了。
看到李护士之后我忍不住咱们刚才电梯里的姑娘,李护士有点不高兴,说道:“喂,老胡,你这么夸别人,好歹注意下我的感受啊,你说别人皮肤好,难道我的就不好啊。”我连忙说道:“半斤八两!只不过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天天看到你,看习惯啦。”
闲扯两句,我把我捡钱和许老太太的死说了一下。神经内科的护士长有点信这些鬼神之说,不过李护士没有受影响,浑不在意,安慰我说道:“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怕什么。”
我看到这个老头一副神棍面孔,本来一点世外高人的风范瞬间消失了,听到他自报名号,忍不住说道:“显灵?你口气太大了吧。”
徐显灵说道:“你已经花了钱,危险马上就来了。明显是有人想对付你,我来帮你对付他,价格好商量。”
我看在赵四顾晓波都在旁边看着,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好说好说,反正花钱也是花,我就消费在你身上吧,我捡到的钱都给你。你敢用吗?”
徐显灵老谋深算似的微笑道:“我命中注意要花一亿,你那点我敢用,无所谓的。就这么说定了哈。既然有人想对付你,我们把他找出来就行了,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得罪得特别狠的那种,不然别人下这么大的血本。一万多块呢,过几天你会见到一百万,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我苦思冥想片刻,也没想到什么人,我这个工作跟同事跟别的同行都没有利益冲突,我也没有勾搭别人女朋友说别人坏话,没有泄露别人隐私,与世无害,就算无意中得罪了谁,也不至于要花钱买我的命吧。我思索良久,摇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得罪过。”
赵四问道:“徐半仙,你行不行啊。电影里都放了,以前道士都用糯米驱鬼,现在道士法师失业了,都转行做糯米饭去啦。”
徐显灵叹了口气,眼角中露出一丝落寞,但是很快被他猥琐的气质遮掩住了,他问我:“那个装钱的书包还在么?”
我点点头,说道:“还在,没有扔。”
徐显灵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黄纸,上面鬼画符一样写着一些东西,我看上半天都看不懂。他让我伸出右手,我听话地伸出来,突然我感到指尖一股剧痛。每当危险来临之际,都会有这么尖锐的刺痛给我警醒,我下意识地把手缩了一下。与此同时,徐显灵拿了一根银针擦过我的食指指尖,如果刚才不是及时缩手,那就扎在掌心了。我怒道:“你干什么?”
徐显灵无所谓地笑一笑,说道:“做法啊,要取你的阳刚之血用用,必须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取,你注意力集中的话,就没有效果了,你手指什么时候受伤过吗?怎么有血冒出来。早知道我就直接取,不用祭暗器了。”
我用嘴巴吸允手指,说道:“我也不知道,总是流鼻血,指甲缝里也偶尔流血。找不出原因。”
徐显灵歪着脑袋琢磨半天,然后放弃,把银针上蹭到的一点点血刺在黄纸上,把银针放回床头柜上的一个布条上,把黄纸放在双双手中间,用力一拍,“嘭”的一声,居然冒出火花。赵四连忙鼓掌,说道:“还会魔术啊。”
一个护士跑进来吼道:“病房里不许玩火啊!不然护士长又得骂人了!”
徐显灵打开黄纸,正面还是那道符,反面居然出现一个几笔线条画成的小人儿,他念念有词一番,然后说道:”你晚上回去之后,把这道符放在书包里,在把书包放到门外,然后烧点纸钱,祷告一下,说你不小心得罪了人,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装下孙子,就差不多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想必别人也不会太为难你。”
我从他满是老茧的手中接过这道符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很像林正英电影里面的那种符纸。听到徐显灵说要烧纸钱,就问道:“烧给谁啊。烧给许老太太啊?”
徐显灵嘿嘿一笑,说道:“反正烧纸钱是一道必要的手续,我也不知道烧给谁,你烧就是了。许老太太可能会分一点。那人把钱放在你家门口,别人都没看到,都没捡到,就你跟老太太看到了,说明你俩有问题啊。许老太太就不说了,七老八十,阳寿将尽,这才看到你的钱,而你倒霉透顶,估计被人做了手脚,估计也活不长,所以才看到钱,不过不要紧,你碰到了我,是你的福分。只要你事后把你捡到的钱都给我就行了,我必定竭尽所能,保你平安,不毁我江城第一仙的招牌!”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其实,阳寿自有天注定,别人强行要夺你的寿元,这是不和谐的行为,他自己也会受伤的。所以不用担心,你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好不了。”
徐显灵看起来皮包骨头,力气倒不小,拍得我肩膀酸痛,同时我也感觉到一股股凉气,怎么都觉得事情不对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四帮我问了一句:“那个送钱的人,是怎么送的呢,送了好机会了,一块,十块钱,一百,一千,一万,一共四次呢。他也不怕人看见啊。”
老头目光逼人,说道:“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他既然花钱买命,他自然有一些手段,他不至于自己送钱,他是养小鬼送钱。”
我听到这里更加觉得老头在胡扯,养小鬼都出来了,既然有鬼,那就会有神仙了。虽然不太信,但还是有点瘆的慌,问:“您晚上跟我一起回去呗?跟我一起烧香。”
徐显灵咳嗽两声,瞪大眼睛说道:“没看我还在住院么?我怎么出去?莫名其妙。”
赵四和顾晓波明显是绝对不相信的徐显灵的鬼话,徐显灵察觉出来了,悠悠地说了一句:“别忘了,许老太太,是怎么死的。她生在你们周围,死在你们隔壁。”
他这最后一句话,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回家时在小区门口小卖部那买了一些纸钱。
看到吕文何姐家里还在守灵,门还是半开着的,我从门里面看到挂在墙上许老太太的黑白遗像,她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在看着我。我打了个机灵。
我把书包放出来,把黄纸塞到书包里,然后用一个不锈钢的盆子低头烧纸钱。等我抬头,感觉到背后站着一个人,我以为是吕文或者何姐,转过头来一看,竟然是徐显灵。我惊道:“你怎么跑过来啦?”
徐显灵咧嘴笑了一声,笑得很不自然,说道:“我还是不放心,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怕你出事。”
我说道:“稍等啊,把钱烧完。”我再蹲下来,发现吕文家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钱快烧完了,我听到背后有人笑,问徐显灵有没有听到,老头面无表情说没有。
烧完之后,我准备带徐显灵一起进去,徐老头冷不防问道:“小胡,你家镜子多吗?”
我说道:“没有多少,就卫生间里一面镜子,还是个破的,屋子里没女的,所以没镜子。怎么了?”
老头嘿嘿笑道:“镜子这东西,有很大威力,怕冲着什么东西。咱们晚上给它烧纸钱,是认怂,不跟他干仗,所以礼貌一点。”
我开灯问道:“接下来干啥?”
徐显灵挤出一个字,说道:“等。”
我无聊,坐在凳子上用手机看小说,在掏出手机那一刹那,我在手机黑着的屏幕上看到徐显灵这个老头子赫然在狞笑,我的心猛然跳动一下,再抬头看他,发现他绷着个脸,像是我欠他钱似的。接着我想起烧纸钱的时候背后的笑声,我瞬间头皮发麻。我说道:“我去拿个充电器,没电了手机。”其实我房里有一面小镜子,当初在天桥上花十块钱买的一套,除了小镜子,指甲钳,小镊子,小梳子,挖耳勺,倒是划得来。我发现了这老头不对劲,于是把小镜子藏在袖子里。以前在学校里有一段非常不光彩的作弊经历,也是把小炒藏在袖子里,等老师不在的时候头偷偷把小抄拿出来放在手掌心。我坐下来,接着玩手机为掩护,把镜子放在手掌心,在镜子里找徐显灵。
镜子实在太小,视野也小,我找了半天,才找准视角,刚刚要在镜子看到徐显灵的时候,老头突然拍了我一下,问:“干啥呢?”
我吓坏了,就好比当年作弊被现场活捉一样,赶紧把镜子缩回袖子里。
老头又让我关灯。
这让我更加警觉。
黑暗,绝对是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
我坐着不动,表达我的抗拒。
这时候想起了敲门声。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李护士跟我说的那句: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看了眼手机,晚上十一点,差不多也是半夜了。我和徐显灵对望了一眼,他眼中眼闪出一丝迷惑,我朝外面喊道:“谁啊?”
无人应答,唯有敲门声。
我心想屋子里有两个人,虽然这老头有点不正常,起码是个脸熟的人,也不知道外面是敌是友,风声鹤唳,我也顾不得许多,站起身来,没有顾忌徐显灵的眼神,一把把门拉开。
我一下子愣住了。
是医院电梯里的那个女人,此时她还是撑着红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