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太太家大门外边贴了白纸黑字的挽联：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
也不知谁写的，这挽联的内容应该是形容道德情操高尚的大人物的，许桂香这么一个平凡的老婆走似乎担不起这样的赞誉，不过我也无暇他顾。赶紧敲门把钱的事情说清楚。
进进出出的人比较多，他们的门是虚掩着的，我一下子推开了，看到何姐和他的老公坐在沙发上。何姐老公姓吕名文，用江城方言念吕文跟“语文”是一个读音，有时候我听到何姐开玩笑喊他数学。吕文和何姐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桌子上有一本礼簿，俩人的表情有点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夫妻。他俩看到我走进来有惊讶，吕文寒暄到：“小胡啊，昨天想喊你过来吃饭的，但是看你每天都很忙，找不到你人，就没喊你。”
我心想辛亏你没喊我，不然我得出几百块的冤枉钱。我单刀直入，说道：“没事儿。我就想跟你们问一下，我房子的钱和房门口的书包，是不是你家小孩子丢过去的？”
夫妻俩一脸茫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齐齐摇头，在这灵堂布置的大厅里，有点诡异的感觉。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说道：“额，就是纸钱，屋子的纸钱，我把它扔出去之后，别人有把它装进书包里了。就是这个书包。”我把书包放在他们门口的鞋柜上。
这书包非常破旧，何姐看我乱扔，有点不高兴，坐着斜着眼睛看我，非常不友善地问道：“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她是在问书包里装的什么东西还是骂我“是什么东西”，考虑她家里刚有人去世，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做多计较，就把昨晚踢到纸钱今天见到真钱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说实话，我对书包里的一万块钱还是有觊觎之心的，如果让我在犄角旮旯里捡到这么多钱，我肯定会据为己有，但是这一万块钱放在我家门口，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不捡，难道就我运气好？我自己亲身参与过社会风气调查的行动，生怕这是一场骗局，所以只得忍痛割爱。
吕文这才站起来身，走过来打开书包，很快他凹凸不平的脸上冒出兴奋的光来，整个人萎靡的神情一扫而空，他说道：“哎呀，不好意思，小孩子家调皮，乱放东西，我们找了好长时间，没想到扔到你那去了，你看我跟你何姐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是为了这些钱了，你真是好人啊，拾金不昧，我要在小区门口跟你贴表扬信！”
何姐身子都陷在沙发里，听到丈夫这样讲，她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说道：“小胡，别听他胡说，他是钻在钱眼里的人，见钱眼开的，这书包不我们的，你屋子的纸钱也不是我们放的，这两天都在忙，你家一直没人，我们也进不去，对吧。我们家的纸钱，都装在火盆子烧完了，你也看到了，放在大门口那烧的，物业还找过我们麻烦。”
他俩的反应大相径庭，我越发狐疑。问道：“那这钱是谁放的，看起来有一万多块啊，不是你们的，又没人要，那我就自己花了哈。”
何姐催促似的慌忙点头，说道：“花吧花吧，捡到的就是你的，捡钱有不犯法，又不是偷的，随便花！”
吕文着急了，又转身跑回去，用脚踢何姐的鞋子，说道：“你更年期到了？记忆力这么差？这明明我们家的书包啊，你不认识啦。”
何姐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看得出来她此刻非常的紧张，我隐隐感觉到她浑身都包围着恐惧，这恐惧让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突然吼道：“你还想占便宜！这种便宜你也敢占！？你忘记咱妈是怎么死的了么？”
她突然拔高的尖利嗓音让我和吕文不知所措，吕文也没料到妻子会有这种反应。何姐缓缓站起来，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小书包，然后走进一个房间。我和吕文面面相觑，吕文念念不舍地看着书包。
接着我看到何姐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小叠钱出来，放在茶几上，对吕文说道：“这一千块钱，是放在小胡家门口的，你老妈前天晚上从他那捡回来的。现在你知道了吧。”
吕文眼中的贪婪逐渐变为惊恐，磕磕绊绊地说道：“当晚咱妈半夜就过世了？”
女人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很难想象刚才那么尖锐那么有力量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她像一个吹爆了的气球，用光了所有力气，委顿不堪，她身上包围着的恐怖气息逐渐弥漫到吕文身上。吕文这个诺诺弱弱的男人，眼神变得没有焦点，嘴唇上下翻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很快，恐惧的情绪经过吕文的发酵，传递到我身上，我后背上的冷汗如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我咽了口口水，想把恐惧咽下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别吓我啊。”
何姐努力控制自己的双手去倒开水，紧紧握着水杯，感受着水杯传给她的温暖，她说道：“我跟你说过，老太太半夜起来去关门，她每天晚上都要去确认门有没有反锁，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眼睛挣得大大的，那不是脑梗死发作的表情，我见过很多老年人犯病，都是痛苦的样子，而她老人，充满了恐惧，像是，像是吓死的！这钱，一千块，还是书包里的，都是你的，都拿回去，跟我们没关系。这书包虽然是我们的，但是也不要了。都给你，你不要的话，就麻烦你把它扔掉。”
我一紧张就流鼻血的毛病又犯了，鼻血流个不停，流鼻血的同时我感觉心跳也加快了。吕文何姐二人表情更加怪异。我随手擦了一下，说道：“上火上火，不好意思。”
吕文把茶几上的一千块钱撞到书包里。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一百万的冥币，问：“这张钱是你们的吗？”
何姐摇摇头，说道：“我们买的都是一万一万的，没有这么大的。”
我拧着一万一千块钱出来，没有丝毫天上掉馅饼的喜悦。我被他们一家子传染得心惊肉跳，总有一股不祥的感觉。我看着他们家门口的白纸挽联，记起许老太太跟我们讲不要乱捡东西时候的音容笑貌，我想象她睁大眼睛惊骇莫名的神情，觉得浑身发冷。手上的破书包，似乎有千百万斤重。我想把它扔掉，但是又不敢，放回家里，又感觉早晚要出事。”
我左思右想，决定先把钱放在书包里，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早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我还得感到医院去上班，虽然我们上班的时间比较有弹性，但是到医院去的太晚，总归影响不好。到医院之后，得知可是要迎接什么重点专科复审，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精力搞临床试验。我虽然免不了被领导一顿批，但是落个轻松，我跑到普外科病房，赵四说今天办出院手续，可以不用打针了。早上受了刺激，我的精神不是很好，便跟赵四把我捡到一万一千块钱的事情说了出来。
病房里另外一个老大爷插嘴说道：“小伙子，你数错了。”
我闻声过去，认出这老头是跟顾晓波差不多同一天住院的，只不过他平常不说话，所以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老头说道：“我听了这几天，了解得差不多了。你捡到的不是一万一千块，而是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块，你忘记了？前几天你在医院也捡到了几次钱。”
我顿时想起来了，说道：“您好像挺清楚啊，那这些钱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爷爷住院进来之后，一直是个年轻女人在照料，不过女人长什么样子我没有记住，这时候女人出去买饭了，只有他一个人，老头反问我：“我姑且这么一说，你姑且那么一听，信不信由你啊，别怪我老人家封建迷信就行。”
我哭笑不得，说道：“说吧说吧，就当听故事。”
老头子看了看左右，小小声说道：“那是你的卖命钱！”
我看着话太离谱，忍不住笑道：“啥？卖命钱？谁买我的命啊？难道我的命就值一万一千多块啊。”
老头子自己也笑了起来，但是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说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到了一定年纪，知道的东西就多一些，就看能不能接受了。每个人的命不一样，他投胎投得好，老爸是李刚，你投胎投得差，家里是穷光蛋。每个人一辈子能花的钱也有数，花完了，这辈子就到头了。给你送钱的这位，就是把你这辈子能挣的钱，提前给你送过来了，你花完了，也就离死不远了。这就叫做卖命钱。”
我有点不爽，说：“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我的命也太苦了吧，这辈子只剩一万块了。”
赵四插嘴说道：“你又错了，不是还有一百万吗？”
我怒道：“擦，那是纸钱，死人才用的。”
老头一副室外高人的样子，说道：“小赵说得不错，那一百亿也是你的。你们说的许老太太，本来就活不了几天花不了多少钱，住几天院就花了一大笔，拿了别人给你的一千块，那就两腿一瞪了。儿子儿媳妇儿给了烧了很多钱，她就拿一百万死人钱当活人钱来还你啦。”
赵四幸灾乐祸地说道：“老胡，看你身价挺高的，值一百万，够你花啊，花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我盘算一下，说道：“放屁，我还想贷款买个房子，那就几十万没了，生个孩子奶粉钱十几万就没了，幼儿园上学啥的，又没了，一百万顶多够花二十年，加上通货膨胀，说不定二十年都花不了，难道我只能活四十岁啊。”
老头眯起眼睛，说道：“你的卖命钱，你已经花了一部分了。现在给你送钱的人，开始盯着你啦，你要小心啊。”
我心里是不信这些的，但是老头说得很不吉利，我问道：“有什么办法没有？”
老头突然严肃起来，说道：“有，我是全真教门下第九十一代外传弟子徐显灵，专门替天行道，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帮你赶走这些妖魔鬼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