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逸轩走出去,在一名侍女的耳边轻声低语几句。侍女连连点头,然后立即一溜烟地走开,不一会儿,手上已是端回来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径自走到了裴安瑶的面前。
裴安瑶此时才把衣裳穿上,冷不防看见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浓郁的药味紧接着扑鼻而来,她蹙了蹙,大概知道这是什么药,不禁大惊失色:“为什么?”
为什么要她喝这个?
那位侍女睥睨地看着她:“自然是要你喝啦!慕将军的子嗣,岂是你这种女子可以有的吗?”
裴安瑶惊讶地看着她,心里想,大概这个世间,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落魄的公主了,连将军府里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对她这样颐指气使。
这个慕将军,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敢如此对待她一个堂堂的碧国公主?
她知道,自己的父皇并不是什么治国之才,但是,什么时候他竟沦落到在一个将军面前都没有一丝一毫威严的地步了?怪不得当初他会哭着求她嫁给慕将军,原来,其中大有蹊跷。
大概是她太久没有踏足自己的故土了,所以对这里发生的所有变化都一无所知,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和慕将军无冤无仇的,为什么慕将军要对自己那么冷情?还三番四次地羞辱她,如今更是不肯让她还有他的子嗣!
想到这里,裴安瑶的心里蓦地狠狠地扎痛。其实,经过新婚之夜的惊鸿一瞥和昨晚的柔情缱巻,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倾慕于慕将军了。
有些人,在你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驻进了你的心上。然而,当你想要将他移出心内的时候,却是何其的艰难!
想不到,一夜之间,竟然可以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明明昨晚还还能躺在蜜罐里感受到温暖和幸福,今日却已迫不得自站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了。
裴安瑶的心很痛很痛,后退一步,她皱眉摇头:“我不要喝这个!”平静而坚决。
那个侍女冷笑:“恐怕由不得你!将军说了要你喝,即便你不想喝,也一定得喝!”说完,大步上前,一手捏起裴安瑶的下巴,一手端起药碗欲要将它猛灌进裴安瑶的嘴里,口上恶狠狠地喊道:“给我喝下去!”
“我不要!”裴安瑶忽然狂躁地扬手推开她手中的药碗,继而抽开侍女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药碗“啪啦”一声跌碎于地,药汁和瓷片四溅,墨黑的汤药洒满一地,在地面上缓缓地流淌蔓延。
侍女惊愕地看了地上的那一滩药汁一眼,忽地抬头,心中的怒火腾腾腾地窜上来,她破口骂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别以为自己是个公主就又了不起!就可以为所欲为!谁不知道,要不是没了慕将军,碧国早就不复存在了!要不是为了长乐公主,慕将军才不稀罕为你们裴家出生入死呢!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竟然以长乐公主的身份来骗慕将军成亲!还自己偷偷爬上慕将军的床,妄想怀上慕将军的子嗣母凭子贵!我见过很多不要脸的女人,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今天接收到的信息,总是令裴安瑶措手不及、震惊不已。
侍女两眉竖挑,火上浇油:“说你就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耍尽手段爬上慕将军的床!怎么?自己有胆做了,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脑袋再一次轰然地炸开来。
裴安瑶脸色恍白,再也不能冷静地说出反抗的话语。思绪,如一堆纠缠的线团那般混乱打结。
看来,对于阔别已久的故土,她实在是太陌生了!长乐公主这个人,裴安瑶却是记得的。小时候,她一家人仗着父皇的喜爱,总是欺压裴安瑶一家人。长乐公主也老是欺负她,抢她的东西,打她骂她,然而,这些父皇都是不在乎的,前提是只要她没有伤害到他的宝贝女儿长乐公主!
十年前,一场大火,差点烧死了裴安瑶一家人,然后,一次阴狠无比的下毒又令当时已被贬入冷宫的她们一家人几乎没了性命。从那以后,她便流落它国,远离故土。
原来,慕逸轩心爱的女子竟然还长乐公主裴乐瑶!而不是她——永安公主裴安瑶!
父皇和她开的这个玩笑,真是大得可以的!难道他不知道,裴乐瑶一向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吗?而今,偏偏要她嫁给深爱裴乐瑶的男子,这不是要置她这个亲生女儿于死地吗?
父皇啊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十年了,她以为,他会改变的,毕竟,血浓于水。
原来,他却是从来没有变过!
裴安瑶忽然觉得很悲哀,自己的父皇,大概是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她可以理解他很爱王贵妃一家人,但是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如此狠心冷漠地对待同是亲生骨肉的她呢?
如今,明白过来也太晚了!当晚和自己成亲的竟然是一只公鸡。慕将军,更是不爱她,也不会爱上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爱上他之后,才告诉她,他爱的是别人?
曾经,由于见识过父皇和王贵妃之间的爱恨情仇、波及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和悲惨下场,并且深受过其中的毒害,裴安瑶在十岁那一年就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卷入任何人的恋情之中,无论他们是因为何种原因而被迫分开。而现在,自己却是在不知不觉中,仍旧踏上了母妃的后尘,与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男子牵扯在一起,并犯下了弥天大错!
她何其无辜!然而,她又是何其的无可奈何!
正在裴安瑶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的慕逸轩由于听到瓷碗破碎的声音,走了进来。
看了地上零落的瓷碗碎片和那滩墨黑的药渍一眼,他顿时眉头微蹙,沉着脸,走到此时心乱如麻的裴安瑶面前,直直地注视着裴安瑶已然苍白如纸的脸,双目瞬间结满冰霜,却是平静的对那位侍女道:“小夏,你再去拿一碗药过来!”
原本气壮焰高的小夏,在他进来的那一瞬,就已是被他冰冻三尺般的气场震慑得心下哆嗦,如今闻此言,则如获大赦一般:“是……是,将军!”转身迅速离开这个冰天雪地般的战场。
慕逸轩自己搬过一张梨花木椅子,好整以暇地在那滩药汁前坐下,环手抱胸,慵懒地睥睨着脸色苍白沉静的裴安瑶,倨傲凛然的气场充斥着整个房间,原来灿烂炽热的阳光顿时也逃窜得无影无踪,窗外的柳枝,粗鲁地拂开湖面上的水。
原来,变天了。
屋外狂风的呼啸,犹如吹进了裴安瑶的心里,将她的思绪粗狂地撕扯得四分五裂,将她的幸福残忍地吹得缥缈遥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始终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拿她的终身幸福来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突如其来的残酷处境着实让她有些慌乱!她惶恐不安地看着此刻脸上结着冰与霜的慕逸轩,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惹上了一个如何棘手的麻烦!
眼前的这个男子,浑身都散发着危险冷漠的气息,一看就不好对付。而且,他还是一个很爱很爱裴乐瑶的男子!这下惨了,裴乐瑶一向视自己为死敌,如今自己误打误撞地惹上了既对她一往情深又冷酷犀利的男子了,以后肯定少不了自己吃不完兜着的了!
可是……裴安瑶也想不出可是什么了,只是忽而觉得很委屈很心酸!自己把最宝贵的贞操和爱情都给他了,上天却偏偏在此时告诉她,他是讨厌她的。
为什么要如此戏弄她?
如果一开始知道他们之间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心失陷于他,更不会将自己宝贵的贞操交付于他,此时也就不用受他这般的侮辱了。
然而,她明白,他也没有错,错在自己的父皇,为何要这样做,明明他的宝贝女儿裴乐瑶和眼前的这个男子两情相悦,为何他还要把她这个不受宠爱的女儿硬塞给这个冷酷固执的男子?
裴安瑶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慕逸轩,一边战战兢兢地侧身小步踱出去,脸上尽是惨白的讪笑:“对不起!我,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了!”她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咬碎了牙齿和着鲜血往肚里吞。
“误会?”慕逸轩冷冷一笑,很是不屑地看着她小丑般的举动,十分鄙视她这个烂得掉牙、俗得不能再俗、毫无说服力的可笑籍口。
举国皆知,他爱裴乐瑶,她却要顶替裴乐瑶嫁给他,是误会?三更半夜偷偷爬上他的床,是误会?如今不肯喝避孕药,想怀了他的子嗣母以子贵的心思路人皆昭,也是误会?
而且,他听有的人说,她小时候经常欺负裴乐瑶。
这个裴安瑶,脸皮倒是够厚的!怪不得十年前他见到的瑶儿是那样的狼狈!原来,她的对手竟是这么一个心如蛇蝎又恬不知耻的女子!
他的心蓦地隐隐一阵恻痛,更加痛恨眼前的这个叫裴安瑶的女子。
裴安瑶眼角余光蓦地触碰到他犀利的目光,心里忽地一凛,一片寒森森的感觉,顿时头皮发麻,双脚似是被大石压住了一般,无力走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傻傻地停在半路,十分忐忑不安。脑光一闪,忽然转念一想:偌大的将军府都是他的地盘,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不得已,继续无奈地赔笑道:“真的是误会,千真万确是误会!”继而发誓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纠缠你的!”脸上却是比哭还难看。
有苦说不出!谁能比她更冤屈?
这时,小夏再次端来了一碗墨黑的药汁,卜一进门,便又感觉到空气里冰天雪地般的阴寒气息。她战战兢兢地恭立于一旁,身子瑟瑟如寒风中的秋叶,说话也是不由自主地哆哆嗦嗦:“将,将军,药,来了。”
上天,能不能快点让自己离开这里?她冷汗涔涔地想着。
慕逸轩嘴角一撇,对裴安瑶的信誓旦旦嗤之以鼻,示意小夏手中的汤药,低沉的嗓音绝情而冷冽:“是你自己喝,还是本将军亲手来喂你?”对于敌人,他向来不会有过多的感情。
裴安瑶本能地打了一个寒噤,做了几乎十年的杀手,却从没有碰到过一个像眼前这个男子这般浑身散发真冷酷无情倨傲气息的男子。
好女不吃眼前亏,若是不把这碗药喝下去,指不定等下这个危险的男子会做出一些什么疯狂的行为,而且,以如今这个情况来看,他们之间以后是没有任何可能的,自己倒不如趁着当下断个一干二净,喝下这碗避孕药后,从此和他各走各的阳关道,也是好的。
只是,为什么,心忽而山崩地裂般地疼痛,又似被人在用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心上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却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裴安瑶目光倏地恢复以往的清冽,刹那间端起托盘上的药碗,仰头一喝而尽,一气呵成,干脆利落。末了,她把空空如也的药碗平稳地放回小夏手中的托盘上,药碗和托盘支架发出清脆低沉的“叮”一声,稍瞬即逝。
裴安瑶撩起衣袖,抹了抹嘴边残留的药渍,抬头看着一边悠然坐着的慕逸轩,眉眼清冽如秋水,声音泠泠如珠玉:“喝完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她恨不得立即离开令她倍受屈辱的将军府,从此以后,如今,永远不再踏进一步。只等他一个点头,她就将永远不再回头!
然而,出乎裴安瑶意料的是,慕逸轩竟是悠悠地吐出“不可以”三个字!
“为什么?”她惊讶地看着他。喝下了避孕药,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牵扯了,为什么不让她走?
慕逸轩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慢腾腾地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轻缓地将它地吹凉后,优哉游哉地品尝着,举止慵懒优雅。末了,他泰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两片凉薄的嘴唇方才缓缓地开口:“裴姑娘不是很喜欢爬上男子的床吗?”忽而却是笑得阴森诡异:“本将军现在就满足你,我想,裴姑娘一定会很喜欢那个地方的。”
“不!我要立即离开这里!”
“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