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碧国京都,皇宫内。
众臣已在宣瑾殿恭候良久,仍旧不见皇帝来朝,众人皆异,各测其意。
皇帝身边的贴身公公连总管忽而出来,宣布先帝已逝,太子羽继位为帝,国哀三月,大赦天下。
这个消息杀了王贵妃一个措手不及,王贵妃一面仓促命人宣来心腹官臣商量谋位之策,一面命人飞鸽通知千里之外的慕将军,一面急急宣来自己安插在先帝身边的耳目询问:“本宫教你渐渐下毒之计,先皇何以至于一夜之间便驾崩?”
那位心腹宫女哭道:“奴婢确是按照娘娘吩咐所下剂量,原是昨晚先帝用过晚膳后神色有异,众人皆以为其疲倦所致,不以为然,昨夜竟是突然拔剑自刎,众人劝阻未及,太子听闻此事,立即封锁消息,千兵禁闭乾朗殿,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在今日之前泄露此消息。故而奴婢此时方得前来禀报娘娘!非奴婢敢有瞒报之意!”
王贵妃大惊:“先皇何以自刎?”
“先皇自刎以后,驾崩前和众人说……”心腹宫女此时竟已是泣不成声。
“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吞吞吐吐的,看着就令人厌烦。
“先皇说,他曾经因为皇位的缘故,当初不能立贵妃娘娘为皇后,对娘娘您很是愧疚,所以一直对娘娘有求必应,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娘娘,一心一意对待娘娘,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
“但是,先帝说,但是……想不到娘娘竟,”她的声音陡地低弱下来,如若呐蚊:“为了争皇位要下毒害他,倒不如自己了结干净……”说到最后,那位宫女已经泣不成声,先皇二十年来对王贵妃的宠幸,宫内人人都有目共睹,昨夜竟是因为知道心爱的妃子要害自己,竟自作了断。有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痴情至如此地步!
王贵妃先是愕然,然后对着空气冷冷嗤笑:“如果他真的爱我,又哪来那么多的后宫妃嫔?如果他真的爱我,又哪来那么多的皇子公主?又怎么会飞了坚儿的太子之位,让裴羽那小子来做皇帝?!”说至最后,竟然失声嘶吼!两行清泪,潸然泪下。
我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回不到最开始的曾经了。在那段最开始的时光里,我们曾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过。可是,那究竟只是曾经。
恰在此时,王贵妃刚刚派出去的两位宫人,竟是匆匆折返,神色惶恐。
“禀告贵妃娘娘,新帝已经派重兵镇守皇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承恩殿已遭封锁,二皇子已被怀瑾殿侍卫押去!恐性命不保呀!”
“禀告娘娘,宫内信鸽皆已被怀瑾殿之罗公公收养,如今实在无法传信于慕将军!”
王贵妃黯然神伤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急怒攻心,却是无何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地咒骂:“好你个裴羽!平时看你不声不吭似个闷葫芦!原来城府竟是如此深如东海不可测量!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怎么没把你们烧死!那些毒药,怎么不把你们给毒死!”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慕逸轩的耳朵里。
慕逸轩何许人也?他的耳目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皇宫内。
听闻下属的汇报后,他手中的青花茶杯陡然之间飞灰湮灭。
他的脸色比起前几天来,更加暗沉了,冷若冰霜的,令静立于一旁的侍卫们个个都不寒而噤,似寒风中的秋叶一般簌簌发抖。主子想来是个沉稳冷酷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般难看的脸色,想来他已经是愤怒极了,此时就如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暴跳的老虎,因此,他们都如履薄冰。
慕逸轩的确很愤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玩弄过他。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和他玩调包之计,把他想要娶的女人许配给别人,把他不想要的女人硬硬塞进来!
如今,竟是连皇帝也换了!听说,这个新帝是永安公主的弟弟,与王贵妃一家人结怨极深,并且已经将旧太子裴坚抓起来了,可想而知,他对裴乐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然而,这几日下来,他的手下却在平侯王府里找不到任何关于长乐公主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长乐公主一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这几天,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敢大张旗鼓地找长乐公主裴乐瑶。但如今看来,既然对方喜欢玩阴的,那自己不如和他们撕破脸皮,也好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对裴安瑶乱来!
慕逸轩自然知道,裴坚骄奢成性,王贵妃善妒歹毒。但是,任何会对裴乐瑶有利的东西或事情,不论它们本身的性质是好抑或是坏,他都会不计一切地维护,其中包括她的家人!因为他曾承诺过,会护她一世安好!
慕逸轩当即率领麾下数万将士,浩浩荡荡到达京城大门处时,自然被守城的士兵们拦住。
原来,京城已早被新帝派重兵把守,新帝还特别强调了防御对象是慕将军。看来,他对慕将军果然早已心有防备,之所以一直深居简出、默默无息,不过是为了扮猪吃老虎。
守城的将领急忙派人去通知新帝,裴羽很快就到达了城门之上。
城门之上,一袭黄袍,迎风飘扬,新始登基的皇帝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举止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不因大军压境而有丝毫的慌乱,颇有君临天下之风。
当慕逸轩看到站立于城墙之上那位身穿黄袍的新帝时,心里微微一惊。想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裴羽,竟完全不同于已废太子裴坚,面朗身魁,一身凛然之气,确实有九五之尊的气魄!
只是可惜,他不是裴乐瑶的哥哥。既不是裴乐瑶的哥哥,那么,这个皇帝的宝座,便不该轮到他来坐!尤其是在他们一家与裴安瑶一家有深仇积恨的情况下!
慕逸轩要裴羽将裴乐瑶交出来,裴羽坚决不肯,说是先帝曾经交待过,不能将永乐公主交付与他。
两军于是交战,由于出军仓促,准备不足,慕军最终溃败。
此时,慕逸轩方知懊悔,两个月前,自己打胜最后一次仗之后,实在不该答应先帝,将自己培养出的所有精兵良将都拱手让给了其他将军,而自己只留下了一些残兵蟹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先帝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并暗地里安排三皇子登基之事了的,只怪自己当初一时大意,竟然没有察觉到半分!
只是想不到,这个素未谋面的新帝,并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而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君王,再加上他手下那些精良的部队,自己一时确实很难打得赢他。
无可奈何之下,慕逸轩只得退兵,回居临岳城,占领临岳城以东的半片碧国领土,准备蓄精养锐,等到兵强马壮之时,再来攻打京城以西的半壁碧国国土,将裴乐瑶救出,再扶持裴坚为皇帝。
总而言之,整个天下,必须是对裴乐瑶都有利的!对她不利的,他都会不计一切地去铲除的!
我曾说过的,要护你一世安好!便一定会做到!
裴乐瑶是他心上的一颗明珠,谁也不得伤害她半分!
由此,碧国的江山一分为二,半壁以裴羽为帝,半壁奉已成为禁脔的裴坚为帝,由慕将军暂为把守。
碧国内的很多人都相信,在慕将军的强劲打压下,新帝一定成不了什么气候,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把半边江山拱让。
当晚,将军府内,慕逸轩有生以来第一次酗酒了。
他痛恨自己的一时疏忽,造成如今裴乐瑶的下落不明、身处险境。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之前的一个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夜晚,自己曾经对她承诺过:“瑶儿,日后,我定要护你一生安好,不让你再受半点的委屈和苦难!”
他拼死,也誓必要兑现这一个承诺!
慕逸轩把屋里的所有人都屏退,并下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内。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独自喝着闷酒。
将军府里有几位慕将军的侍妾,个个都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当初或倾慕于他的容貌、或倾慕于他的才干、或倾慕于他的权势,一路过关斩将,施尽浑身解数,才最终得以成为他的侍妾。
这些女子,无论才情还是美貌,都是千里挑一、人中之极品。
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又何尝容易过英雄关?尤其这个英雄,还是一个风姿绝代、有着倾世容颜的美男子?
如今,她们第一次看见慕逸轩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纷纷想进来劝住,却又忌惮于他已下的命令,最终都在门前止住了脚步,不敢进来造次。
连凝月想着,自己毕竟是慕逸轩明媒正娶的妾,与诸位侍妾不一样。如今这府里,又没有正夫人,慕逸轩的女眷中自然就以自己为首,自己应是算不得外人,因此,自己进去陪他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曾想,她进去劝酒的时候,被慕逸轩当成了裴乐瑶,紧抓住不放,行了一晚的巫山云雨。
但是第二天,慕逸轩竟然开始对她不理不睬,从此再也不踏足她的厢房了,连凝月伤心不已、后悔不迭、悔不当初,自己实在不该去碰他心上那块关于裴乐瑶的禁地!
几位侍妾本来对于连凝月这位慕逸轩唯一的妾就十分妒恨眼红,如今见她这副落魄模样,都暗暗幸灾乐祸。
过了好几天,慕逸轩派出去的信使皆是无功而返,找不到裴乐瑶的一点踪迹。
慕逸轩很是苦恼,不知道瑶儿如今的境况如何?她贵为公主,又深得先帝的宠爱,一向娇生惯养,如今沦为阶下囚,落在敌人的手里,定是过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竟然未能在她身旁呵护她半分!
他恨!先帝和裴羽为什么要把裴乐瑶藏起来?他发誓!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裴羽,以报今日被迫与爱人天各一方之仇!
这一晚,又是一次借酒消愁,无奈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林幽茹也是慕逸轩众多的侍妾之一,却是慕逸轩最为宠爱的。这些日子,连凝月被慕将军冷落,最高兴的莫过于林幽茹。她想不明白,自己好歹也是慕将军最宠爱的侍妾之一,怎么慕将军宁愿从醉芳楼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妾,也不肯提升她做妾呢?她认为,是连凝月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对连凝月甚是痛恨。
但是,连凝月作为慕逸轩明媒娶回来的妾,地位到底高她们这些侍妾一等。
林幽茹忌惮于慕逸轩,表面上仍旧做出一副对连凝月很是友好的样子,暗地里,却是想尽一切办法要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时,林幽茹来到了慕逸轩居住的昭雀宫。她不顾一些侍卫丫鬟的劝阻,固执地走了进来。她想向所有的人证明,她林幽茹在慕逸轩心中的地位,是赛过他娶回来的连凝月的!如今将军府里的女主人,应该是她!
然而,她究竟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况且,她进去的时候,慕逸轩还并没有喝得酩酊大醉,对擅自走进来的她一顿冷言冷语的训斥后,命令她立即滚出去。
最后,林幽茹在众多丫鬟侍卫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眼光中,狼狈地逃出昭雀宫,回到自己居住的惊华殿,心中羞愤难抑,无处发泄,便拿身边的侍女出气,一顿打骂过后,仍然不觉得气消。她愤然认为,自己不该平白无故受这个冤屈。
想到慕逸轩是因为找不到裴乐瑶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林幽茹心中更是恨不能即刻将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挫骨扬灰。
只是,如今裴乐瑶不在府上,她鞭长莫及。不过,倒是有一个叫裴安瑶的公主,她和今日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一条毒计在林幽茹的脑海中悄然形成。她冷笑,反正慕逸轩也讨厌裴安瑶,自己也正好可以借此宣泄今晚所受的憋屈!
林幽茹在她的贴身侍女——小月的耳边如是这般地吩咐了几句,小月立即乖巧地一溜烟出去。
裴安瑶住在偏僻的陈阁里,身边的丫鬟知道慕将军不待见她,即使她贵为碧国的公主,除了给她递送一日三餐之外,对她也都是不理不睬的。因此,裴安瑶对于外界的消息无从得知,包括自己的父皇驾崩、皇弟登基的消息。
自新婚之夜以来,她的夫君从没有踏足过陈阁,自己甚至连他的面都未曾得见,她心中郁闷,这个亲,倒是结得奇怪,却也按捺着静静等待。
这夜,她早早地睡下了。突然,有个陌生的丫鬟来通知她,说慕将军邀她喝酒作乐。她虽然很是惊讶,但也很是喜悦,终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夫君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了!等会儿自己一定要亲口问问他,为何成亲几日都不来见她!
她有些事情,想告诉他,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按捺着莫名激动的心情,裴安瑶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昭雀宫。
夜明珠的熠熠光辉中,她竟是看到了新婚那晚到过她房里的那个男子!此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脸上满是落寞和愁苦。
裴安瑶惊诧不已:“他就是慕将军吗?”
小月没好气地说:“不是他,还是谁?连慕将军都不认得,亏你还以为自己是慕将军夫人!”她刚刚也有被林幽茹打了,心情很不好,逮着个火口就猛喷火。
小月匆匆离去后,裴安瑶站在昭雀宫的门口处,愣了好一会儿。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亲结得很是莫名其妙,连一个丫鬟也敢对自己这个夫人出言不逊、不恭不敬。
这时,慕逸轩忽而低喃出声:“瑶儿!”声音喑哑撕裂,似是极为痛苦。
也曾有人喊裴安瑶为“瑶儿”,所以,她在听到慕逸轩这一声低沉的呢喃时,心底忽地一片无边无际的柔软。
本来,她是不愿嫁给达官贵族之类的,因为达官贵族多是妻妾成群,好比自己的父皇,他拥有三宫六院。女人之间,多的是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她不想与别人争什么,本来只想嫁一个安安分分的平民,然后琴瑟和谐地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以度余年。但当时,那个已经分别十年的父皇忽然找到她,要她嫁给慕将军,她开始坚决不肯,父皇苦苦哀求,甚至以自身性命要挟,她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父皇,谁叫她是他的女儿呢?
既然已经嫁过来,她是打定了主意,无论慕将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都是要尽力做一名贤淑的好妻子的。
更何况,新婚那一夜之后,她其实也是忘不了慕逸轩。如今,得知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的夫君,她的心底自是有着莫可名状的欣喜雀跃。
这时,又一声沙哑绵长的“瑶儿”将裴安瑶的神魂从思绪中抽回来。
裴安瑶心疼不已,走上前去,欲要从慕逸轩手中夺过酒坛,却蓦地被他一把抱过,紧紧拥在怀里。
酒坛被握持不稳,陡然落地,击撞的声音清脆激烈,刹那间摔成碎片,一时间,酒水四溅,浓烈的酒味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刺激着人的感官。
裴安瑶措手不及,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梅花鹿,茫然不解地看着慕逸轩,完全使了平时的冷静沉着。
慕逸轩此时已是意识模糊。梦里失约酒里借,酒醉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他日思夜想的裴乐瑶,他一阵愕然,忽而间激动澎湃,拥着眼前女子的后脑勺,劈头盖脸地吻下来,带着浓烈的酒味,带着霸道至极的气息,带着缠绵缱绻的温柔。
从来未经情事的裴安瑶愣住了,随后忐忑不安,内心剧烈挣扎,旋即一想:怕什么!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呢!尽管仍旧有着隐隐的不安,但逐渐放弃了抗拒和挣扎,最终屈服在他的霸道和温柔调教之下,不自觉地被他带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