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叶和我像企鹅似的呆立在艺术楼前的凉亭里,互看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珠子。半晌,我先开了口。
“你认真的?那种鬼话也信?”
敬叶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歪头撇嘴道:“死亡序号,说得像真的似的,还蛮刺激的。”
“钱立来那个小家伙就爱扯淡,你怎么也陪他玩?”
“不是哦修修,我看他分析的也有点道理,万一被言中了,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翘辫子。”
我不晓得该拿怎样的表情来回应,只能生硬地挤出一个苦瓜脸:“亏的是你,若换做我,早就像拍黄瓜一样把他拍扁了。”
“修修不能这么暴力嘛。对了,钱立来说,这个星期天下午他舅舅的巡回算命摊位又转回本市了,我只能在那个时间与他会面,你也一块来吧。”
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面部某块肌肉一抽一抽的:“不要搞笑啦。”
“哎哟,你怕什么哩?”敬叶鬼祟地凑上前来,坏笑道:“以前都陪我去找地铁里的神秘人,现在却不高兴陪我算命?”
我不置可否,连连摆手:“少来鼓动我,我可是无神论的坚决拥护者。”
敬叶抓过我的手摸来摸去,油嘴滑舌道:“修修,好修修,你的无神论是来敷衍我的吧?就说沈皞天一家子的事儿,这么诡异你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推三阻四?来吧,陪陪我而已。”
我支支吾吾想推脱,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头发灰白,胡子一把,身着道袍,手执拂尘的尖嘴失明神棍形象,不觉打了个激灵。
“哈,你点头默认了!那就说定了!”敬叶高兴地又蹦又跳,一点儿高中生的风貌也没有,可我就是欣赏她这种生气勃勃的利索劲儿。
“怎么就说定了?”我着急了,再要推翻她的决议可能性已是渺茫,因不忍拂她的兴,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应允了。
剩下几日的课实在索然无味,又想着还得陪敬叶去见奇怪的算命先生,不觉心生懒怠,一副美术作业拖了一星期都没交,幸而美术老师是大忙人,并不仔细清点回收的作业。题外插一句,自从陆纹绮那件事发后,我的《撞》已被撤下优秀作品墙,随随便便地搁在角落里沾灰,原本鲜亮的色彩蒙上了一层抑郁的黑光,最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它了。
星期天在敬叶的翘首期盼中到来,于我就像一场无稽的戏剧。大中午,钱立来偷偷摸摸递给敬叶一个“宝贝”——护身符,嘱咐她必得随身携带,否则他舅舅的阴鸷之气肯定会侵蚀敬叶的灵魂。
“看看,人不可貌相,”我挤眉弄眼地打趣,“钱立来想得真周到。”这话外之音难登大雅之堂,敬叶狠狠白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上嘴。
当然,她不会真生我的气,出校门没几步,敬叶便挽过我的手道:“符只有一个,甭管有用没用,你牵好我的手就是了。”
“一会他舅舅给你算命我得回避吧。”
“不用,咱俩什么关系,你听着呗。”
我体内一处组织器官猛得大抽动,突如其来之力憋得我差点喘不上气儿。
“别不好意思,瞧你脸红的。”敬叶嬉笑着,未及发现我的异样。
“中午太热了,我们走慢点,不如去树荫里歇歇吧。”我提议,脖颈后细密的汗水沁湿了衣衫,凉飕飕贴着后背,冷到心窝子里。
敬叶嫌弃得看看太阳看看我,道:“大姐哟,现在是秋天,哪有你说得这么热?你身子真虚。”
我猜想唇色也褪成了青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无论如何得歇一歇了。
“修修,你是不是贫血?脸都白成纸了。赶紧过来坐坐。”她手忙脚乱地把我扶到路边,倚着路基石坐下。
“哎,早知你身体不好,我就不死乞白赖地拖你出来了。”敬叶歉意满满地注视着我,想起身去附近小卖部买水来,又怕一走我就晕菜,两难之下竟也泛起热气。
“好了我没事,再走吧。”她跑到绿化带里给我捡了片相对而言最大的叶子,算是遮阳用,她一离开,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来不及细想,催她上路。
敬叶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修修,你刚才不是演戏吧?这么快就好了?”
她用手背试探我额头的温度,谁料一凑近我又犯迷糊了,这回看出了重影。
“干脆你放我在旁边晾晾。”我从牙关里憋出这句话,恶心地阵阵干呕。
敬叶慌得跺起脚来,上蹿下跳地像只猴子,我却没半分心思能笑出来。
“等等,我去给你买水喝,搞不好你中暑了。”好容易连拉带拽着我走出几十米,眼尖如她母狮似的冲向路边小卖部,估计连找零也不要了就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这一次那种反差感更强,她只要一离开我马上神清气爽,她一回来我又没精打采下来。
敬叶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难道是和我在一起才不舒服的吗?要不然,我还是自己去算命吧。”
我扬起力量渐渐衰退的爪子,眼睛也睁不开了:“不关你的事。”
敬叶抱着胳膊左思右想,突然打了个响指:“是这个吧!”她拿出钱立来给的护身符,稍一靠近,我就闻到一股令人眩晕的怪香,四肢软巴巴的就要瘫倒了。
此刻的敬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把护身符随手扔到了路边的碎叶堆里,大咧咧地说:“钱立来给的什么破东西,臭的要命,把我们修修呛得这么难受!”
我才要笨拙地捡回来,忽得就感觉身上轻盈起来,一呼吸,什么污浊的氛围全荡清了。
“原来是对这种香味过敏啊。”我猜。
“所以,你现在是真好了吗?”敬叶上下左右地翻看我,确保我又生龙活虎后,才一路高歌猛进。
依着钱立来鬼画符一样的手绘地图,我们七拐八拐进一条巷子,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沉,彼此都将对方抓得更紧了。
地图上打了大叉之处就是舅舅的家,我们已看到了一个低矮的楼房,门外摆着一些神神鬼鬼的法器。
静立了约有5分钟,我们俩为谁去敲门而装起傻来。偏就在这个时候,从下水道钻出一只老鼠,尖叫着往我们面前跑过,惊的敬叶把手指甲掐进我的肉里,随着我的惨叫声,门开了条缝,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门后响起:“进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步,豁然现一张圆桌,桌后坐一个穿阿迪达斯的面具男。
“额,你是钱立来的舅舅吗?”敬叶小心翼翼地问。
阿迪面具男闷笑了笑,伸手指指敬叶:“小姑娘坐这里来。”
敬叶面露难色,我鼓励她依言行事。敬叶坐定后,阿迪面具男又指指我,道:“你也来。”
这让我大为吃惊。
“叔叔,你看得见我的朋友?”敬叶颤抖着提问,我听着生出一丝悲伤。
阿迪面具男狂妄地大笑起来,反问道:“怎么可能看不见?我又不瞎。”
敬叶倏忽叹了一口长气,神色顿时轻松下来,这缘由我不愿多想。
“叔叔,钱立来和你说过我吗?我叫敬叶,是来算命的,上次你和钱立来讨论的‘死亡序号’,我有点不太明白,你可以多讲点吗?”
“小姑娘不用多说,我都知道。”阿迪面具男不屑道。
“那你就透露一点嘛。”敬叶不服气地说。
“生死有命,说不说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人嘛,谁没有一死的,你问得也太可笑了。”神棍先生咕哝着。
“叔叔,我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是我还想活到100岁在我老伴儿的臂弯里安然辞世呢,你这个‘死亡序号’却让我希望落空了,今天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我凭什么英年早逝?”
“钱立来这个小兔崽子,玄学还没学个皮毛就到处瞎说!喂,这个狗屁序号可不是我的意思,你要问去问钱立来。”
敬叶握了握拳头,怒道:“你们舅甥合起伙来戏弄我!修修,咱们走!”
阿迪面具男也不高兴了:“喂,我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的,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这样帮你?”
“哈哈,”敬叶冷笑道,“果然是要人事来的。”说罢,她掏出一张毛爷爷,扔在圆桌上。
“小姑娘有觉悟。”神棍乐呵地接了钱,道,“这是我用来孝敬天上神灵的,可不是自己享用的。”
“哼,那神灵告诉你我的事了没?”敬叶横眉冷对。
“不用告诉,我算的出。有的钱是封口费,有的钱是开口费,这红票子一供奉,神灵就允许我开口告诉你些许命运了。”
敬叶不耐烦地抖起腿来:“如果你再不说重点,我就打110说你传播封建迷信思想,荼毒青少年!”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说得话幼稚可笑。”神棍没有丝毫惊慌,或许这是他们练出来的处变不惊的本事吧。
“算了,不占用你的学习时间了。”神棍严肃道,“我就说一次,不准提问。”
敬叶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命里有两个劫,一凶一半凶,前面那个你已经度过了,结果不太乐观,后面这个马上就快到了,也是十分凶险,度得过此生无忧,度不过阴阳相隔,你明白了吧?”
“度过了?我没感觉啊,活这么久也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叔叔,你逗我玩呢吧?”敬叶哭笑不得。
“不准提问!”
“放屁,什么不准提问,你自己扯了个谎还不让别人揭穿啊?修修,立刻打110!”敬叶拔腿就要走人,被阿迪面具男揪回来了。
“小姑娘性子那么急干嘛。我还没说完,”神棍咳嗽两声,“前一个虽然凶,但你度得过,因为凶相已经通过你的贵人疏散了,分拨到旁人身上去了。”
“又来了贵人?”敬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准提问!”
“可是我想感谢这个贵人。到哪里去找他?”
“不准提问!”
“修修,拨号了没?告诉警察叔叔我们在哪里。”
“哎哟,小姑娘你真倔,我再多说一点点。”神棍在面具后大概已经被气得面目全非了,“千万别去找贵人,一旦找着了,第二个劫你就肯定过不去了。”
“为什么呀?”
“不准提问!”
“警察局吗?我现在在……”
“亲娘诶,我最后再说一句,多了真没有了,警察来抓我也没有了!”神棍又急又气,“听好了,因为这贵人帮你疏散凶相给了别人,他自己就造了孽成了凶物,你找他不就是找晦气吗?不准提问!今天就到这儿,你们走吧,走吧。”阿迪面具男转身兜进了一个屏风后,敬叶满屋子找,影子也没有。
“我回去要扒了钱立来的皮,这不就是忽悠人嘛!”敬叶拉了我往外走,临了狠狠甩上矮门。
偶然回头,阿迪面具男就蹲在屋顶上远远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