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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病人

伤口初愈时,人们往往对它呵护有加,等结了痂就已经若无其事了,在粗糙的动作下把痂蹭掉了,那就再没有担心的必要,新的皮肤白亮地贴在血肉上,尽管看着像一块人皮补丁,不甚协调。

敬叶同曹医生的关系就像时时受伤、时时结痂、时时脱落、时时复发的伤口一样。通常情况下,这位母亲扮演着利器,隔三差五往本不十分牢固的关系戳上几下——她绝没有坏心——等把女儿激得发毛,她们就斗得两败俱伤,停战时彼此顾念对方的善良、可爱、辛勤、纯真,于是都软下心肠,隔不多时就默契地和好了,度过为数不多的温馨日子,新一轮挑衅争霸赛就又要开始了。

从钱立来的神棍舅舅那儿回来后,敬叶还是没能除掉心里的疙瘩,不过多少淡漠了些。再说,那舅舅的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不足信也,她全当花一百块买了个护身符,不好用又扔掉罢了。

距曹医生偷看日记事发过去一个星期,敬叶已不那么介怀,这天晚上为期中考试复习到凌晨的她听到父母房中窸窣的声响,忽生好奇,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把耳朵凑在主卧的房门上听。夜至深至静,房里的内容听得很清楚。

敬爸爸:“你又看她的日记了?万一被发现,叶子会很伤心的。”

曹医生:“我是担心她嘛。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敬爸爸:“你总是担惊受怕的,小孩子成长过程中哪有不出意外的?你多虑了。”

曹医生:“这才不是多虑,明明是你不关心女儿,才要我事事操心。”

敬爸爸:“好了好了,现在又派我的不是了?娘子,你对叶子管的太严了,要我说,就算她现在早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曹医生:“你当然不担心了,就会做和事老。还有,我哪里说她早恋了,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是不是她告诉你的?”

敬爸爸:“早恋?我以为你要说她早恋,她没跟我讲过。怎么,不是早恋的事?你不是对上次的情书挺看重的嘛?”

曹医生:“哪儿跟哪儿啊,我现在发现了一个比情书更严重的事情。”

敬爸爸:“真的?快说来听听。”

曹医生:“要不是你老打断我,我早就说清楚了。还记得上个星期我们讨论日记的时候,叶子冲进来了吗?”

敬爸爸:“肯定记得,她的小脸儿都气成茄子了,哈哈。”

曹医生:“你听人说话真是听不到重点!我是说在那之前,我提到过她的日记本里频繁出现一个名字,昨天我翻看她的日记时,最新一篇里果然又出现了。”

敬爸爸:“是男生吗?”

曹医生:“你知道你女儿很精的,写个日记像写小说似的,譬如她把‘我’称为Y。”

敬爸爸:“你也蛮精的,这也看得懂。”

曹医生:“哼,也不看看我是谁。说正经的,她把那个家伙称为‘55号LX’,讲述这个人的事时都不用第三人称,所以我不好确定男女。”

敬爸爸:“嗨,这算哪门子严重的事儿?难道你是怕咱们女儿学会用暗语会去做特务头子吗?没事找事。”

曹医生:“少自作聪明了。你知不知道我前一年大半时光在做什么?”

敬爸爸:“做什么?写小说啊?你是医生肯定是给病人看病咯。”

曹医生:“总算猜对一次。那你知道我给谁看病吗?”

敬爸爸:“每天去医院的人成百上千的,我能知道?娘子,你越说越不靠谱了。”

曹医生:“有一个很特别,你真不知道?”

敬爸爸:“瞧你说的,好像我知道了故意不说一样。喂,娘子,医生应该为病人保护隐私的,你今天是怎么了?”

曹医生:“这个病人多少和我们家有点关系,而且和叶子的关系更加特殊了。”

敬爸爸:“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是‘55号LX’啊?”

曹医生:“你看,你不是知道的嘛。”

敬爸爸:“我真不知道,不过你前面提到这个家伙,后面又说有一个特殊的病人,稍微懂点心理的人都看穿你想说的啦。”

曹医生:“‘55号LX’,没一点印象吗?有一回你开车经过汽车站旁边的大桥,我们还讨论来着。”

敬爸爸:“等等,你不会是说那个人吧?”

曹医生:“就是的!”

敬爸爸:“可是、可是那个人……”

曹医生:“这就是让我心里不安的地方!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吗?”

敬爸爸:“嗯……不过你怎么确定这个‘LX’就是那个‘LX’?太不可思议了点。”

曹医生:“别忘了,我们叶子在那次之后是有心理障碍的。”

敬爸爸:“你的意思是……”

曹医生:“对了,所以我才要带她去检查。”

敬爸爸:“那叶子知道你的用意吗?”

曹医生:“当然不知道咯,要是告诉这个小祖宗,她肯定躲到不知哪里藏起来了,还会怪我们不信任她。”

敬爸爸:“这样不好吧,还是得跟孩子说清楚,不然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儿,再收拾就来不及了。”

曹医生:“我呸,胡说八道!好了,都一点半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给叶子准备早餐。”

敬爸爸:“……”

窗外未名的生物戛然啸了一声,四维如同惊起波澜的小塘,逐渐恢复宁静。

但敬叶的心却翻江倒海起来,她听到了爸爸泰然的呼噜声,僵尸般踱回自己房间,眼睛睁得酸涩。她对所听的对话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好像找到了一处着手点,一犯迷糊,又满头雾水了。

妈妈有个病人叫LX,可不代表就是林修啊,或许是个“李霞”啊?可爸爸又好像很肯定她。再说林修跟爸爸妈妈能扯上什么关系?难道林修生过病,正好是妈妈医治的?但是那又如何,妈妈的病人就不能和自己做朋友了吗?还有敬叶本人,那病早就好了,怎么大人们几次三番揭她伤疤,硬要说她有病呢?看来,真正的病人是爸爸妈妈吧,臆想症!

敬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林修那儿探点风声。既做了决定,她也不那么纠结了,虽然谜团像感冒,你难受吧还得捱着,辛苦盼望着不日的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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