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就是大人们谈事情，云笺陌带着谢寒屿到处玩——这算是父王交给他的任务。
他很开心，因为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念书，光明正大的出去玩。
期间最喜欢的就是逗谢寒屿笑，哪怕是被搔痒这种方法强制逗笑都行。
因为讨厌那张阴云密布的包子脸。
那件事情，就发生在盛夏最热的一天。
那天本来是要邀谢寒屿游泳的，但是因为谢寒屿不会游泳又坚决不学，两人最后决定去王城的街道上逛一逛。
虽然后面跟着一队侍卫，两个人还是逛的很开心。
在尝过云胤国的特产糖玉米糕后，谢寒屿叹了口气说:“如果全世界都像云胤国一样和平就好了！”
“和平？”云笺陌不解。
和平和战争，对他来说只是概念性的词汇，而对于谢寒屿来说，却是真实的鲜血与残酷。
“常靖国，就连王城里也到处都是哀伤和眼泪，所以我才会和母后……”谢寒屿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
云笺陌也不太懂他的情绪，只是想着要带他去新来的那家马戏团。
那马戏团去年也来过，只是他必须呆在宫里学习，不能出去。
“我们去看马戏团吧！”
“嗯。”
夏天的阳光明亮灼热，绿色的叶子，蔚蓝的天空，还有，嘈杂的蝉鸣。
之后的事，云笺陌就记不太清楚了，他至今也不明白，明明是往马戏团方向去的，最后为什么会在监牢里醒过来？
是谢寒屿把他推醒的，即使张开眼睛，视野也是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潮湿的味道，身上黏黏的是苔藓和污泥，依稀可见一排铁栅栏，但是栅栏外面就是一片乌黑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里？”云笺陌的头还有点昏沉，痛苦的晃了晃脑袋。
谢寒屿看他醒了，也就不再推他，收回了手靠在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
“我们可能被绑架了。”谢寒屿很平淡的说。
绑架？
云笺陌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我们不是要去马戏团吗？”
“……我也不记得，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你不害怕吗？”
“这种事，已经是第三次了。”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云笺陌简直要为这个小弟弟折服了。
明明比自己小还经历了那么多。
“为什么总会遇到这种事？”
“因为是在战场上，敌人很自然就会从小孩子下手，至于机会，总是有的。”
“你为什么要去战场？不会在王城呆着吗？”
“……那时候王城已经陷落了，父王和母后是带着我们征战的，我是在战争中出生，妹妹也是，母后生完妹妹后半个月就上战场了。哥哥在十岁的时候就可以杀敌了，一直在保护我们。”平稳的语气，没有自豪也没有感伤。
云笺陌惊讶的张大了嘴。
的确听大人说，常靖国和重严国有一场近十年的战争，直到最近才结束，没想到有这么惨烈。
“很落魄，根本就不像个王子对吧？”谢寒屿自嘲道。
“不是……”一向能言善辩，在什么场合都不会怯场的云笺陌，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那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最后常靖国算是赢了，甚至还夺得了重严国的一大块领土……可又有什么用？死者已经成了泥土，他们输掉了生命，输掉了一切；生者所留下的，也不过是痛苦的记忆，贫穷的现状和残破的身体。所以这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谢寒屿越说越激动，这些话不是谁教导过他，不是谁传递给他。
是他在尚在襁褓时闻到的血腥味告诉他的，是他看到的父亲身上狰狞伤口告诉他的，是哥哥杀过人后恐惧和不安的眼泪告诉他的，是他们终于凯旋，回到王城时，百姓们悲戚的面容告诉他的。
“谢寒屿……”云笺陌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所以我才会跟着母后到处像乞丐一样乞讨，才不是到处去玩，是去各个国家看别人脸色的……你这个家伙懂吗？”谢寒屿终于哭了出来，即使刚才如何强压心中的恐惧，终究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对不起……”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听你这个笨蛋的话，还不是因为云胤国富有，希望你在你父王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你这个家伙什么都不懂！”他哭的越来越大声了，这个空旷的黑暗地方到处都是他的回音，听起来有些渗人。
“你别乱说，我和父王说过的，说谢寒屿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跟你玩！”
“真的？”他抽噎道。
“真的！”云笺陌坚定的说。
“可是……可是这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钱！是钱！”他用小手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出去以后我把压岁钱全部给你！不要哭了！”
谢寒屿果然又停了，又不是他还在小声的啜泣着，云笺陌简直要怀疑他是装的。
好一会儿，谢寒屿又怯懦的问:“你的压岁钱多吗？”
“被别人叫做小国库呢，你说多不多？”
“哦……”
在监牢里的时光非常漫长，这里没有光线，没有空气流动，没有水滴声——尽管到处都很潮湿。
刚开始云笺陌还有种莫名的兴奋，到了后来就只剩下无趣和恐慌。
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这个念头一直在脑海盘桓，挥之不去，要不是比他小的谢寒屿一直很淡定，他大概早就哭出来了。
意志力或许可以压下害怕，但无法压下饥饿，而小孩子每时每刻都觉得肚子饿。
肚子又传来“叽咕”的声音。
“寒屿，你肚子响了。”
“是你才对吧，我现在已经饿饱了。”
“哦……你渴吗？”
“很渴，但是地上只有泥水，不想喝。”
“我会用法力造水，你要喝吗？”
“……不早说，我要喝！”
云笺陌伸出了食指，嘴里喃喃的念出了咒语，就看到从食指的顶端汩汩的冒出了清水。
谢寒屿把嘴凑过去，但是这种方法总是会把水洒到脸上，他干脆一口咬住了云笺陌的食指。
“别咬我啊！笨蛋！”
谢寒屿没有说话，只是吮吸着清水。
大概是想一次喝饱，他喝了很久都没有停下。
“可以了吧？没有法力保护我身体会虚弱的，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谢寒屿才停下了，打了个水嗝，一脸涨的很难受的表情。
两个人就靠着喝水撑过去的。
觉得冷的时候就轮流点火取暖，小小的火苗燃烧在小小的指头，两个人的法力一直保持在相对充盈的状态。
即使是这样，日子也越来越难熬，云笺陌觉得一年都可能过去了，时光越来越缓慢，可出去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我还以为痛苦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只要坚持下去就会遇到好事……没想到在最强大最富饶的云胤国重温噩梦。”谢寒屿有气无力的说。
云笺陌本来想争辩的，最后还是放弃了，留点体力比较好，水毕竟不能补充体力。
“云笺陌，你有梦想吗？”谢寒屿的声音沙哑着，在这个一团漆黑的地方回荡。
梦想？
云笺陌一直不认为是他这种人该考虑的，难道他除了登基以外还有第二个选择？难道除了登基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梦想，不，不能说是梦想，应该是愿望才对。”
“什么愿望？”
“我希望世界上没有战争，每一个人都家庭幸福，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连云胤国都勉勉强强，你希望全世界都这样？”
“所以第一天到达云胤国的时候，我冒出了一个很自私很败类很不像话的念头。”
“什么念头？”
谢寒屿回头望着他，云笺陌看着他闪亮的眸子，听他说:“我希望像云胤国这样的国家占领整个世界，我希望像太古世界一样，整个大陆由一个国家统治！”
“真的要实现的话，需要战争，你不是讨厌战争吗？”
“如果是为了和平的战争，应该可以接受。”
这句话就像染火的刺青，莫名的烙在了云笺陌的心里。
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确切的方向，就像是一直在大海里茫然行驶的船只，在白色的雾气中看到了明亮的灯塔；就像是一颗随波逐流的种子，终于找到一块肥沃的土地，从此深深扎根一样。
从那天起，他不再贪玩，不再去抗拒那些无聊的课程，不再对扮演乖孩子心有怨言。
因为这些都是有意义的，就像会变得渐渐不像自己，也毫无怨言。
“虚勒影——黄泉幢幢无间狱！”
云笺陌耗尽所有法力的那个瞬间，不可思议的回忆起这么多事。
难道是最后的走马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