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细柳飘丝,轻垂岸边石块,天空微飘小雨,行人打着油纸伞漫步在街巷,手里捧热乎乎的酥饼。今年春天来得早,下场小雨也冷飕飕的,墙角梅花还未凋零,湖面薄冰也未融化,正好冬天和春天打了个照面。
秋水和玘玥是偷偷溜出来的,而且要赶在老爷他们回来之前离开洛城,否则就会被问罪。她们共拼一把白纸伞走在最僻静的小巷里。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沿途的风景。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大石块上歇息,玘玥怔怔地望着河面,秋水去给她买吃的。
河面很平静,冰融化挺多的了,小雨也渐渐停了,河对岸有几个小孩子在放纸鸢。她抬头望着天空的纸鸢,出了神。
“小姐,吃个大饼吧。”秋水急匆匆赶回来,碎发黏在额头上。玘玥默了会儿,掏出手绢为她擦去了雨水。两人坐在石头上齐齐望着天上的纸鸢,嘴里咬着热乎乎的大饼。
她其实很想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秋水说自己在洛城有亲人让玘玥先等会儿她,她点点头,乖乖地坐着。目送着秋水离开后,她跳下石头,窜进乱巷之中。
小孩子都有玩性,即使像玘玥这样七岁年龄就如同成熟的少女般也有玩兴大发的一天。她穿梭在人潮中,偶尔停下驻足观看唱戏,然后再向前跑。她的童年从来都没有向前跑过。转个弯,她走进了死胡同,正要回去,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骚动。
那是…..
角落中蜷缩着一个男孩,年纪大概八岁左右,身上的白衫破了个大窟窿,碎布耷拉在他的胸前。“乞丐吗?”玘玥喃喃自语。男孩抬起头,清澈的眼瞳,干净的脸庞,稚气中略带俗世的成熟。
“姑娘。”他悠悠开口,“我不是乞丐。”
“你是?”
“卫枍浔。”
卫,枍,浔?没落的卫氏家族?他站起来拍拍小腿上的灰尘,说:“我是前朝最鼎盛家族卫氏长子,新帝登基就灭了我的满门。”
新帝?难道是…。
“朔华帝?”
他点点头,“新帝在先帝执政时就忌惮我们卫氏,一登基就以什么罪名乱扣在我们头上,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弟弟,我侥幸被管家带出来,不过最近管家得病死了我就孤苦一人没地方可以去了。”
“我....能看看你的家吗?”
“可以,不过敢问姑娘芳名。”
“琅玘玥。”
“哦,老爷是吏部尚书,夫人是太后表外甥女的琅氏家族吧。”
“对。”其实也不算琅氏大小姐吧。玘玥的眼神黯了黯。
枍浔领着她从洛城东边走到西边,一个荒败很久的府邸前,府牌依稀可以辨认“卫府”两字。她推门迈入。“忘了跟你说我家人尸体并没有处理掉,待会看到什么白骨不要大惊小怪。”枍浔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内殿。玘玥首先发现的是掉落在地上的剑,上面还有斑斑血迹不过凝固了也很难看出来。
“我父亲不愿就死,皇上派人来府中屠杀。”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玘玥望向内殿,他就站在门槛前,定定地看着前方。“你在看什么?”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画像。”他答,“我父亲和母亲的。”放眼整个府邸,唯独这幅画像保存完好。“管家每半年都会来擦拭。”他揉了揉眉心却没有哭。他很坚强,是这个乱世所磨练的。
他所承受的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在他刚有记忆时就亲眼看着亲人们死在利刃下,他没有资格去报仇,也没有能力。对手是皇上,他有天下,士兵。而自己什么都没有,沦为街头的乞丐。“你该回去了。”他朝她笑了笑,“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琅府找你的,琅玘玥。”
请一定要记住我,琅玘玥。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隐在人群中,卫枍浔站在门槛上,似乎还有父母亲的余温,剩下的黑夜该怎么过,他不知道,只知道又孤独又漫长,为什么要撇我孑然一身,眼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