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切如旧,杨柳青青,江水潺潺。
琅夫人怀胎十月,今日已有生产症状,这个孩子她十分重视,不论男女都好。母凭子贵,琅夫人是正室,也是最早嫁进琅府的,可这肚子迟迟没有音讯,眼瞧着自己的夫君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个个都很能生,她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地位。
这年开春她搞到一张古方,期盼十年的事终于成了。男也好女也好,生下来这地位就稳固了,毕竟妾侍生的是庶子,自己正室生的可是嫡子。
府里忙前忙后,催产婆来了一拨又一拨,侍女端着热水急匆匆往内室赶,琅老爷就坐在外殿中,眉头紧蹙,时不时抬头望几眼。不远处的内室偶传出似有似无的呻吟声,刺得他心头作痛。“怎么还没出来?”他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粗粗打量了会儿,答:“老爷,快了。”快了?他的长指轻叩木桌,若有所思。
“保不齐是个男孩。”门外的姨太太们议论,“要是个男孩那就是未来的主。”
......
忽,侍女出进得更频繁了,琅夫人的呻吟也愈发清晰,催产婆在房里窃窃私语。猛一用力,她来了。
但,是个女孩。琅夫人脸边垂下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被子被揉得皱巴巴的,她是第一次生产,累极了,来不及看孩子就睡下了。
姨太太们松了口气,各自散了。这个女孩螓首蛾眉,领若蝤蛴,齿若瓠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特别是那双眼睛,似有隐隐的泪痕,但也算是双瞳剪水般清澈明亮。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她有泪痣。琅夫人看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暗自找来算命大师为她卜了一挂。算命师细细端详过她的脸后,只撇下“这姑娘终有一天会毁了琅氏”就连钱也不收转身离开。
琅老爷为她取名,琅玘玥。
算命大师的那句话虽不可信,但琅夫人对于自己女儿的宠爱还是大打折扣,是个美人不错,但不说那长得不合位置的一粒痣,玘玥生下来就不怎么爱笑,眉目中透着忧愁,这孩子怕是有难啊。琅夫人暗自嘀咕。
她不懂泪痣是什么,就觉得像一块美玉有瑕疵,只是美貌差了些而已。
她对玘玥平平淡淡,倒不是因为生了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总觉得生了个怪胎,不闹不哭不笑,乖巧得有些过。
她把她扔给手下干事的婢女秋水抚养,腾出一个小黑屋,阴暗潮湿,每到冬季冷得就像冰窟。也没人送来炭火,秋水倒也尽责甘愿陪大小姐受冻,偷来几床棉被和几盆炭火勉强凑合了几年。到玘玥三岁,她的母亲只来看过她五次。
父亲忙着花天酒地寻找新的姨太太才没空理她呢。一年春季,琅夫人又怀上了,诞下一个女婴,她一生下来就很爱笑,小手胡乱地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母亲给她取名琅琲琀。她的出生使所有人忘记了大小姐琅玘玥就记得二小姐琅琲琀。
这倒也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玘玥很乖巧,最爱读《诗经》。问她最爱哪句,她糯糯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回答:“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秋水惊喜于她对文字的天赋,也很欣赏她的答案,只点点头,说:“把这句话记心里,人家送你一篮桃子就要回赠给人家李子。”
玘玥三岁已然像个才女了,沉浸在书堆里,恍恍惚惚过了一个春秋。嫩芽初泛,又是一年春天,她四岁了。秋水一心一意地照顾她,把所缺的母爱尽可能地去补偿她。偶然出屋看到琅二小姐卧在老爷的怀中,心中也替大小姐不值,小小年纪,父母健在却如孤儿。
玘玥不爱笑,秋水也是知道的,每天都可以看见她傻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亮亮的眼睛有水波流动。自记事起就只认得秋水一人,连这个小小屋子的门都没有迈出一步,也不爱讲话,嘴里念叨着各种各样的诗句,仅此而已。
缘份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七岁,玘玥会作几首诗了,文采斐然,却无人知晓无人挖掘。
这天,琅老爷带着他的夫人孩子和众多姨太太出了远门,府里仅剩下管家和几百来个婢女奴才。“他们去了明州。”秋水说,“暂时不会回来。”坐在书桌边的玘玥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洛城…”她低喃道。“小姐想去洛城?”秋水为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她倒了一杯。玘玥接过水,手指着书本,轻轻说道:“都城。”
秋水一怔,对上玘玥褶褶生辉的眼睛,轻叹一声,“小姐想出去是好事,奴婢去安排。”她退了出去带上了门,重重地长长地哀叹。
洛城是都城没错,可也是琅氏女子的葬身之地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