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蒂坐在从罗吉尔堡回来的马车里,反复咀嚼着着刚才听来的零零碎碎的话。成人礼的日子越来越近,听说别人家都为了成人礼那天的穿着大费周章,几个裁缝轮流到家里量衣服。自己家一直不见动静,她有点按捺不住,今天好不容易编出个理由去了一趟费拉娜家,让一向最光鲜亮丽的费拉娜教教她该怎么打扮。这件事她唯独信任费拉娜这位公认的美人,只有这位美人笑话自己的长相自己才觉得心服口服,而这位美人并不屑于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费拉娜果然热情地接待了她,慷慨地敞开自己的衣柜和首饰盒让她随便试,还滔滔不绝地告诉她哪个颜色穿在她身上显得脸色好,什么样的领子显得脖子长,什么样的袖子显得胳膊细。“你要是不介意,我这几天找个空去你家,帮你打扮一身。说实话,我真想好好数落数落给你化妆的那位师傅,你这双眼睛其实挺动人的,干嘛每次都把你画得那么凶?而且你本来脸盘就圆,还把你嘴唇和腮红都画得圆不溜丢的,肯定是因为你脾气太好了才惯得他每次都这么糊弄。”
赫蒂听到费拉娜夸她的眼睛动人时简直受宠若惊,但还是谢绝了费拉娜上门帮忙的好意。从费拉娜打开衣柜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自卑了。等到费拉娜看见她的衣柜,再让费拉娜知道她每次舞会之前都是自己摸索着瞎涂抹的,这个心直口快的美人又该说什么呢?
裁缝只专门来给母亲量衣服,布料富余的时候才捎带着给她做几件——别人都说她们母女两个常穿一样颜色的衣服是独具匠心,她对这善良的没有刨根问底的评价感激不已。其实,她能穿得出门的衣服总共只有数得过来的那几件。母亲总说小孩子长得快,衣服用不着一次做太多,可是她的个子已经好久没再长过了。她害怕问母亲要衣服,她能猜到母亲又会拿她的身材说事,说等她变得像其他姑娘那样苗条的时候再说。化妆的师傅也只给母亲上妆,她只是在旁边看过几次——等到同龄女孩大多开始化妆的时候,她只好赶紧自己学着抹上几道。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失踪了的那个女孩——那个男孩性格的女孩。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衣服总是比别人简单许多,也很少戴贵重首饰。过去女孩子之间有句玩笑话,说:“钉一道花边的锡尔瓦,钉十道花边的莉安。”长大后还有更刻薄的:“加斯帕家有一座山,路边捡块石子扔给女儿。”但是锡尔瓦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穿着逊色的事情从不介意,跟谁说话都没有心虚气短的样子。前几年,她常常看见锡尔瓦跳下马车刚要跑又被她母亲拽回去,在马车门口满不情愿地接过个胭脂盒来在嘴唇上抹一抹,往两腮上蹭两把就蹦跳着跑了。要是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费拉娜那样的衣柜,那么能有锡尔瓦的那份安然也好。但是锡尔瓦有自己的特点,腰杆一挺,下巴一扬,谁到她面前都觉得自己矮了三分。而且人们只敢取笑锡尔瓦的穿着和不拘小节的性格,没人说过她长得不漂亮。
赫蒂平日并不愿意去跟别人比较,怕越比越觉得命运不公。她一向努力劝慰自己,人们取笑她相貌平庸,同样也取消费拉娜娇纵轻浮,还有人取笑安妮亚在费拉娜面前永远逊一等,取笑休伦声音不好听,取笑莉安是个一拨一转的呆木头人……那些刻薄的人对所有人都要嘲笑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点缺憾,世上没有什么不公平。
马车驶入了自家城堡的大门,在院子里叮地一声停下了。她小心地从车上下来,走向屋里,在门口正碰上哥哥泰利往外走。她抬头向泰利问了声好,泰利朝她稍微点了个头就走出去了。她站在门口回头望着哥哥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命运还是不公平,同样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哥哥就生得那么颀长匀称?
她低着头走进阴暗的玄关,紧紧地咬住嘴唇。这个问题她从小就在徒劳地思考——为什么母亲对哥哥和对自己不一样?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生得不漂亮?
不去想吧,也许,也许成人礼之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