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相由心生,从面相来看,夏世子生得丰神俊朗,眉宇间英气十足,他道自己随父出征多年,听者便能想象出他披甲出征,上阵杀敌时英姿勃发的模样,他自夸医术天下无双,不管别人信不信,阮思虞反正是不相信。
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如青葱白玉,怎么看都该是握笔杆子或者红缨枪的手,与银针分毫不搭边。
阮思虞略一沉吟,心说幸好他眼神不好,没看清自己受伤的是哪只脚,因此,便毫不犹豫地将并未受伤的左腿往前稍稍抬了一下。
夏世子单手捏住阮思虞脚踝,将她整只脚都提起来,愣了一瞬,猛抬头,正好对上阮思虞怡然自得的神情。
糟了!
阮思虞浑身一颤,忙皱起眉头,努力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夏世子却不再信她,直接‘啪’的一记隔着鞋子拍在她脚背上,伸手去捉住她藏起来的另一只脚。
“我有脚臭,怕臭到你,哎呀!!”
正解释着,夏世子一把将她鞋子连同袜子一并给扯了下来,阮思虞生来怕疼,当即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贴在车壁上,双手紧紧抓住垫子上的流苏,咬牙歪着脑袋不敢去看自己的痛脚,却听得夏世子‘啧啧’两声,揶揄道:“肿得跟猪蹄一样了都!”
阮思虞乜斜着眼,悄悄瞅了一眼肿得像是羊皮气囊般的脚踝,旋即阖上眼,压在身侧的两手猝然发力,险些将垫子上的流苏揪下来。
阮思春,你够狠!
上一世,阮思春尽管耍了不少手段,但终究不敢伤了自己性命,阮思虞一度以为她是顾念着血浓于水的姐妹情分,直至现在,她才幡然醒悟:上一世的阮思春之所以不敢对自己下杀手,实是因为上一世的阮思春活得太顺风顺水了!
十六岁嫁给国公府世子为正妻,又生了两个儿子,夫君虽不是将她爱得死去活来,却也相敬如宾,即不贪财,也不好色,实乃是闺中女儿们向往的五好夫婿最佳人选,可也正是因为她一路顺风顺水,是以今日婚事落空,才会对破坏了她婚事的阮思虞痛下杀手。“可惜没有药酒,只能用普通的酒代替了,唉,可惜我的酒了。”
夏世子从怀里取出个鸡蛋大小的玉葫芦,倒了些酒水在自己掌心,握住阮思虞脚踝揉捏起来。
阮思虞痛感神经比谁都要敏感,小时候被蜜蜂蜇了一记,哭了半日才消停,此刻整张脸都纠在一起,大颗大颗的冷汗沁出,额前的碎发湿了一层又一层。
“阮三,你也太娇气了些,痛也得忍着啊!”夏世子专注地盯着手上的动作,豪不留情。
阮思虞忍得辛苦,听他还说着风凉话,忍不住开口,带着哭腔骂道:“不要跟我说话!”
专心赶车的陈锦年心上蓦地一紧,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脏又放开似的,安慰道:“思虞,痛就喊出来,扭伤无大碍,搓揉的力道把握得愈好,就会康复得愈快些。”
阮思虞倒抽口凉气,就差要挠墙了,心说良药苦口的道理谁都懂,可谁知道夏世子究竟不是是良医,万一他要是个庸医怎么办!
徐妈妈凑过来,拿着一方汗巾子仔细地替她擦拭脸上的冷汗,心疼地劝道:“姑娘,忍着吧……”
“……”
冬日里城门关得早,幸而陈锦年记性很不错,挑最近的路走,终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城中,又绕到药铺去买了跌打药酒,才往阮侍郎府上过去。
此时天已全黑,正是万家灯火。
阮思虞时不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一角往外瞅上一眼,到了侍郎府门前的长街拐角时,便喊住陈锦年停了马车,想下车步行从角门上回家。
‘夏大夫’自然不同意,执意要将人送到门口。
陈锦年大为赞同‘夏大夫’的意见,跟风道:“思虞,你脚还伤着,不能过多走动,乖乖坐好,稍后我去叫门,让你父亲派人出来接你。”
“二公子。”单手抓住车帘的阮思虞垂眸,苦笑道:“我只是个庶女罢了……”
“庶女怎么了?庶女也是你爹的女儿,你爹还能不派人来接你不成?”
夏世子在一旁义愤填膺时,陈锦年心上倏地一痛,手上的缰绳猛地勒住,生硬地止住了行驶中的马车,夏世子或许不能理解阮思虞,但同为庶出的他却如身临其境。
从有记忆开始,只要是兄长看上的东西,母亲和生母都会以‘庶出’为由,让他交出去,出去游玩同样晚归,嫡出的大哥不会受到惩罚,而他却要在前厅里跪上半个时辰才能回屋,庶出庶出,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痛恨这两个字。
“世子,思虞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们亲自送她上门不好,还是依她的意见,让她自己下车走过去吧。”
陈锦年率先跳下车来,将手递像阮思虞:“我们在这里看着,你若是跌倒了,即刻过来扶你,等你平安进了门再离开。”
“多谢二公子体谅。”经夏世子一同揉捏,脚上已不似先前那般胀痛,阮思虞由徐妈妈搀着,微微颔首道了谢,又冲扒在车门柱上的夏世子浅浅一福身,谢道:“多谢夏世子仗义相助,大恩他日必报。”
夏世子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不必客气,咱们三个好歹也是结义过的,身为大哥,理当照顾你们,你那嫡姐心狠手黑,往后可得当心些,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知会大哥一声便是。”
简短一席话,却是极重的承诺。
从前阮思虞觉着这世上的人都俗不可耐,除了陈锦瑄,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再后来,又觉得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今日却有些不同的感触。不过是儿时过家家般的游戏,戏中的人却还惦记着她,愿意无偿地施以援手,而身边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却笑里藏刀,总想把她推到绝望的深谷中去。
眼眶里有些润润的湿意,是自娘亲离开后,便再没感受到过的温暖,阮思虞抿唇笑了笑,温言道:“多谢两位兄长,今日就先告辞了,天黑路滑,两位兄长路上小心。”
陈锦年冲她挥挥手,叮嘱道:“去吧,我在这里看着,等你进门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