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林出来,陈锦年扬鞭驾着马车,飞快地往院门口赶。
“锦年,赶这么急做什么,欣赏欣赏雪景也不错啊!”
夏世子背靠车门,闲闲地抄着手,眯眼望着漫天的飞雪,感概道:“唉,你是不知道啊,南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常年是夏秋的天气,根本不会下雪!离开京城这些年,我都快忘记雪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陈锦年握住缰绳的那只手一颤,松懈下来,默默地应道:“好。”
他身旁坐着的这人,本是皇家贵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本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却在幼学之年便随父远征,去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与最南边的蛮夷交战,京城年年都能见到的雪,对他而言,只能存在儿时的回忆中罢了。
京中妄人谈论起乐安王时,都道山高皇帝远,乐安王怕是早已脱离了朝廷的控制,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却不知若非是边关将士远离故土背井离乡的征战沙场,又何来的太平盛世,供他们醉卧美人怀,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摩别人。
阮思虞在屋檐下等了好久,才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行驶过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瘸一拐地站到路中央去,伸开双臂拦住去路。
就算车中坐的人是陈锦瑄,她也认栽了,决不能留在这雪地里过夜。
“咦?锦年,你看前面有个小姑娘拦在路中央,莫不是想要搭车?”夏世子举目远眺,视线穿过暴风雪,一眼便看见了雪地中的阮思虞。
陈锦年满脑子都在想些家国大义的事情,听夏世子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正事,忙勒住马车,一个纵步跳下去扶助雪地中摇摇欲坠的阮思虞,关切地问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还好你来了。”阮思虞抿着冻得发紫的唇摇摇头,忙冲一旁的徐妈妈招招手。
夏世子诧异地打量着被陈锦年搀过来的姑娘,拿扇子杵着额头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可她到底是谁来着?秦将军家的女儿?还是刘太师家的女儿?再或者是马参军的妹妹?
陈锦年见他苦苦思考着实痛苦,咳了一声,介绍道:“世子,这是阮侍郎家的三姑娘阮思虞。”
“哦,原来是阮三姑娘啊,幸会幸会!”夏世子敷衍地拱手打了招呼,跳下马车让在一旁,态度疏离而淡漠。
“叫我阮三就好。”阮思虞翻了个白眼,一把将腰封上系着的玉佩摘下来拿在手上,提着绳子故意在夏世子面前晃了两下。
一见那玉佩,夏世子顿时双眼放光,懊恼地拿扇子敲了脑门儿一记,咬牙低骂了句‘该死’,一个纵步跳上马车去,朝阮思虞伸出手来:“阮三,大哥这老毛病你是知道的……切莫责怪大哥,想笑就笑吧,来,赶快上车来,别冻着了!”
陈锦年没憋住笑,‘噗’地一声笑出来,赶紧将头别向一旁去。
“世子言重了。”阮思虞此刻冻得浑身发抖,自然没那个心情去嘲笑他。
文家小姐的马车不是一般的大,车上放了一张蒙着锦缎的矮脚小方桌,方桌四面放着软和的垫子,只一点夏世子不喜欢,整个车内都是粉红色的,只能适合女儿家乘坐。
阮思虞点点头,在几人的帮助下顺利地进到车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紧随其后上车的徐妈妈便拿了垫子过来,塞到她后背去做靠垫,方便她靠着休息一下,收拾完了,又去车尾翻毯子。
阮思虞忙拉住她,摇头道:“徐妈妈,这到底是别人的马车,我们借坐一下便可,切莫乱动了别人的东西,到时候说不清楚。”
徐妈妈往外瞅了一眼,尴尬地问道:“这,不是夏世子的车么?”正主儿都在这里,姑娘你担心些个什么呢!
夏世子咳了一声,唰地打开扇子,赶紧撇清:“不是,这是文太师府上的马车!”
徐妈妈这几年来甚少出门,阮思虞院子里的人又都是刘氏安排的,极少有人会主动和她说话,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当下皱起眉头,鄙夷道:“啧啧,这文太师一把年纪的人了,却把马车弄得花里胡哨的,实是个为老不尊的主儿!”
夏世子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咧嘴露出满口的大白牙,直拿手捂着肚子。
陈锦年尴尬地咳了一声,忙解释道:“妈妈此言差矣,适才夏世子说的不是很清楚,其实这马车并非是文太师的座驾,而是太师的掌上明珠文小姐所有,妈妈,你赶紧坐好,思虞脚扭伤了,我得快些送她回城去看大夫。”
“阮三受伤了?”夏世子止住笑,正色问道:“将将咱们分别时不还好好的,怎么受的伤?谁伤的你?”
“…………”就在刚才!还是在您老人家眼前……
陈锦年无奈地望向坐在车里的阮思虞,恰好撞上她投向自己的眼神,两相对视,又各自别开头去。
阮思虞扯着嘴角干笑两声,回道:“雪厚路滑,不小心扭伤的,咱们赶紧回城吧,今日天黑得早,去晚了,街上的药铺怕是要关门。”
“关门就关门,由得它关去。”
夏世子单手撑在车板上,略一用力便跳上了车,一猫腰钻进了车内,弯着眼,笑道:“天下最好的大夫就在这里,还去找那些庸医作甚?”
“那就有劳世子费心了。”徐妈妈大喜过望,立即缩到车角,为夏世子腾出阮思虞对面的位置来。
若说天下眼神儿最不好的人在这里,阮思虞绝对相信,说天下最好的大夫在,这话未免太过夸大,不说别的,就单说夏世子那转背就认不出人的毛病,若他当真医术天下无双,怕是早就治好自己的眼疾了。
但徐妈妈反应得太快,阮思虞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只好用眼神向车下的陈锦年求助。
陈锦年扶额,投以同情的眼神,然后跳上车,毅然决然地背转身子,左手缰绳右手鞭,打着马儿拉车前行。
盘腿坐下的夏世子将不合时宜带在身边的扇子往方桌上一扔,抄起袖子,摆开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问道:“哪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