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里,陈锦年被自家兄长一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从手心到后背心里,全都是冷汗。
“二弟,大哥在问你话,你没听见么?”陈锦瑄在一旁催促道。
阮思虞双手攥着小拳头,躲在夏世子披风下咬着牙,暗地里为陈锦年捏把了汗。
夏世子扔了手里的梅枝,大掌轻轻覆上阮思虞背部,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轻笑道:“真是我府上的舞姬,陈二公子不识得她也不足为奇,锦瑄兄想找的那位阮三姑娘,我们确实不曾见过。”
藏身在银狐大氅下的阮思虞竖着耳朵,想仔细去听外头的对话,耳里却只听到胸膛的主人强劲有力又沉稳整齐的心跳声,那让她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的陈锦瑄,在夏世子眼里看来,与旁人并无不同之处。
乐安王府品级本就比陈国公府高,同为世子,陈锦瑄却不敢直接出手将夏世子披风下的人拽出来,只得向陈锦年施压:“二弟!”
陈锦年呼出口长气,别头望向一旁,道:“大哥,我确实没见过阮三姑娘。”
“呵!”陈锦瑄显然不信,抬臂一指,正好指向贴在墙角试图避祸的徐妈妈,质问陈锦年:“二弟,夏世子适才说大哥被风雪迷了眼,我看被迷了眼的人是你才对,墙角那仆妇,不是阮三身边的婆子却又是谁?”
闻言,徐妈妈浑身一颤,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些,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棉鞋,打算装死到底。
陈锦年苍白着一张俊脸,双颊上被雪风吹出来的红晕却不曾退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有火在炙烤着他,心头很不是滋味,身为庶子,他一向对大哥言听计从,却换不来兄弟之情,只因陈锦瑄一直高高在上,他往往总是伏低做小的那一个。
他不明白大哥为何非要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庶女,却明白同样身为庶出子女的尴尬处境,想了片刻,陈锦年抬起头来,脸上挤出个苍白的笑,温言道:“大哥眼力自然是好,可为弟委实并不认识那仆妇。”
阮思虞在陈家住了十年,徐妈妈便陪了她整整八年,直到身死,陈锦瑄纵然对阮思虞不上心,记性却不错,如何会认错人呢?
一向听话的二弟竟当众对他撒谎,当着外人的面,陈锦瑄又不好发作,便沉着一张脸,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捏得咯咯响,一字一字道:“很好,不愧是我的二弟!”
话赶话的刚说一完,陈锦瑄才惊觉自己委实有些过了,现如今的阮思虞还未嫁入陈家,自己却能一眼认出她身边的仆妇,传出去却是不好,便又补充道:“不识得便算了,大哥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陈锦年心下‘咦’了一声,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他这大哥行事向来特立独行,甚至有些偏执拗,一丁半点事也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今日本做好了开罪他的打算,如今陈锦瑄自己松了口,倒叫陈锦年吃惊不小,满是狐疑地打量着他。
陈锦瑄难得的对他浅淡一笑,在他越来越惊骇的目光中,竟伸手拍了他肩头一记,道:“夏世子这是头一次赴母亲的梅园会,大哥无暇抽身,二弟,劳烦你替大哥好生招待夏世子,大哥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说完,又对在一旁无事人似的夏世子拱手道:“妄世子玩得尽兴,告辞。”
直到那紫袍身影消失在视线内,陈锦年才从惊愕中缓缓回过神来,仍有些难以置信。
夏世子抬手拍了阮思虞后脑勺一记,道:“他走了,阮三,快出来透透气,别憋坏了。”
阮思虞果然就从他大氅下钻出来,一把扯下蒙面脸上的纱巾,口里大口大口的呼出白气,吞云吐雾似的,徐妈妈扯着袄裙过来,体贴地递上汗巾来,阮思虞这才惊觉自己脸上满是冷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湿透,拧成一股一股的了。
“大哥往日行事并非如此,今日怎地好生奇怪。”陈锦年在一旁自语道,还在想着适才陈锦瑄的异常之处。
“阮三,你怎么得罪他了?看你吓得满头大汗的,啧啧。”夏世子跟着在一旁咂舌。
阮思虞边擦汗,边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和陈锦瑄之间的那些烂账,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归根究底,终究是自己当年作死,钟情于他,如今处处避着他,希望彼此能相安无事,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却又听得夏世子‘呀’了一声,二话不说便将她扯入怀中,藏在披风下头后,才压低声音道:“不好,陈二他大哥又回来了!”
阮思虞刚要挣扎,一听这话,立马乖乖的贴在他胸膛上,说什么也不肯动了。
“咦,陈大公子,你方才不是说有事?如何又去而复返了?”夏世子摊手问道,眉间还颇疑惑。
踏雪而来的紫袍公子正好拱手,打算对二人见礼,听了夏世子这两句话,顿时楞在当场,举着的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颇尴尬。
夏世子不知将他那尴尬的表情理解成了何种意思,皱着眉头,道:“难道陈大公子今日非要来掀我的披风不成?丑话先说在前头,冻坏了我的舞姬,你可得赔我十个八个的才行。”
披风下的阮思虞一听便吓坏了,忙悄悄伸手出去,将披风的系带紧紧攥在手里。
那公子虽穿了一袭紫袍,却并不是陈锦瑄……倒被夏世子一席话说得一头雾水,张着口膛目结舌,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一旁的陈锦年黑着脸,眉梢跳了好几下,抽着唇角,尴尬地解释道:“世子,家兄适才已经离去,此人并非去而复返的家兄……”
“这……不可能啊……”夏世子瞪大了双眼,盯着那紫衫公子上看看,又下下看,眉间满当当的疑惑,不愿相信自己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