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雪风中带着淡淡冷梅香,阮思虞施施然抬起头来,覆盖在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长眉下的杏眼盯着三步外的男子,反复看了又看,委实想不起自己何时曾与他有过交集。
但又一想,今日自己被国公夫人点名喊了出去,在一群盛装打扮的贵女当中,自己这身素衣怕是刺眼得紧,又用丝帕蒙住了半张脸,走到哪里想必都好认得很,他将将道认得自己是‘阮三’,到也不足为奇了。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见她久不答话,‘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就着雪风扇了两下,又‘啪’地一声合上,转过头去打算从陈锦年那里着手:“陈小二,连你也忘记了么?十年前,京城外的苦竹寺中,我们曾松林三结义啊!”
十年前?十年前自己才五岁啊!
阮思虞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曾记得什么松林三结义。
陈锦年却在蹙眉深思,半响后,一副豁然开朗样,双颊上冻出来的红晕更红了些,点头两下,道:“却有这么一回事……”
依着这二人所言,当年五岁的阮思虞随着母亲张氏去寺中还愿,独自一人跑到寺庙后的松树林中去玩耍时,见了树梢上的松果可爱,便想够两个下来玩耍,奈何松树枝虽然被积雪压得纷纷弯下了腰,但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委实太高了些。
路过的少年仗义出手,却弄得枝桠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尽数打到年幼的阮思虞身上,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被雪落入衣领中冷到,阮思虞大哭不止,哭声引来了恰巧也在寺中闲逛的陈锦年,于是乎,两名少年上蹿下跳的表演了一段功夫,才哄得阮思虞不哭,到后来,三人玩得投机,决定效仿古人,来个松林三结义。
那时节,阮思虞才刚启蒙,还弄不清楚自己的名字,便称自己叫‘阮三’,个子高一些的少年便跟风说自己叫‘夏大’,解释因自己从小是被‘吓大’的。
陈锦年苦着脸,看来他只能叫‘陈二’了。
当年的两人都是十岁左右,阮思虞却才五岁,她是真的不曾记得,奈何这两人说得言之凿凿,阮思虞无法,只得心虚地望向一旁的徐妈妈,问她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徐妈妈哀怨地睃了她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当事人只有当年在场的三人,偏偏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可真是一桩无头案,阮思虞懒得再想,便道:“儿时戏言罢了,两位公子不必当真。”
陈锦年抿唇笑了笑,眼风扫了曾经的‘结拜大哥’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当年确实是年幼无知,才敢和他结拜,若知这位‘大哥’的身份,怕是打死他,他也不敢的。
‘大哥’却还不死心,蹙眉托腮做思考状,想了一阵,忽然‘哦’地一声,计上心来的模样,大步转身,到旁边的老梅树上折了三根梅枝过来,往阮思虞和陈锦年手中一人塞了一根,在两人诧异的注视下,单手举起梅枝,做执剑状,长臂抖出几个动作,梅枝便舞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来。
“世子竟然还记得这套剑招?”陈锦年讶然道。
这是他当年学来准备在父亲的寿宴上表演的,结义时,‘夏大’分别赠了两人随身的一对玉佩,他身无长物,无法回赠,只好耍了一套剑招,将‘夏大’与‘阮三’都教会了。
这套花架子式的剑招本就是陈锦年教的,本人自然不会忘记,抬臂举起梅枝,端地舞出几个剑花来,阮思虞瞧着有趣儿,也跟着举起梅枝加入。
从前张氏尚在时,两个姐姐抢了她的物件,她便跑去找母亲哭诉,母亲每次都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这世上的东西,只有两样不会被人抢走,一是吃下去的食物,二是学进了脑子里的知识,隔着十年的光阴,她耍起孩童时学过的一套剑招来,竟还得心应手得很。
徐妈妈拢着手站在墙角,眯眼望着雪地里舞弄梅枝三人,动作如行云流水,如闲云野鹤,虽不实用,却胜在好看,让人目不转睛,竟未觉察有人正渐渐朝着这一方僻静的小天地里走来。
啪、啪、啪!
雪风里乍然响起几记掌声,踏雪行来的紫袍公子神情淡漠,语气冷如寒冰:“阮三姑娘好兴致,适才在宴席上谎称自己不擅长舞艺,一转身,却在这墙角舞得起劲得很。”
梅树下的三人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梅枝。
雪风里传来的说话声低沉而纯净,略带些许沙哑,使得音调更增了几分磁性,说不出的好听,阮思虞心里却‘咯噔’一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一颗心突突直跳,恨不得一头扎进雪堆中去。
正纠结时,手臂被人端地一扯,紧接着,她便撞上了一个坚挺的胸膛,阵阵清冷梅香萦绕在鼻尖,让人脑子里嗡嗡吵成一片,像是一锅浆糊煮开了似的,不能思考,只听到头顶响起珠玉相击般的说话声。
“今日风雪大,陈世子看走眼了罢,此处何来的阮三姑娘?有的只是我府上一名舞姬罢了。”
那女人,化成了灰他也识得的,若非是她,国公府也不会在腊八节夜里遭到灭门屠杀,他也不会重活一次,如何会看错呢?
明目张胆的谎言,陈锦瑄却不敢当面戳穿,唇角抽了两下,淡笑望向一旁的陈锦年,问道:“二弟,大哥竟不知你与乐安王府的夏世子交好,风雪虽大,却还不至于使人迷了眼,你说,她是谁?”
陈锦嗫嗫着唇,颇为难,左右望了两遭,手里握着的梅枝险些折断,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同时,躲在夏世子银狐大氅下的阮思虞浑身一颤,咬牙含恨瞪了胸膛的主人一眼,握紧了小拳头,却不敢捶下去。
陈锦瑄那话倒是提醒她了,当今这天下只有一位异姓王爷,便是曾经的乐安侯,也正是写出‘城南有虞姬,霸王何处觅’这两句歪诗的人,夏世子他亲老爹!
若非是乐安王当年弄出这两句酸诗来,自己也不至于背负这诸多的虚名,从前觉着是好事,现在却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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