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庄的人不懂佛与道。因为远近无山,北面的河也不曾闹灾,所以柳庄只供灶神和土地神。柳庄的破庙原本也有土地神的牌位,但自从疯子住进去后便断了供奉。
柳庄只有神婆懂得信仰与祈福,但在太平岁月里,风调雨顺,神婆转身成了稳婆。
上一任神婆死得早,她的继任者柳笛如今也才不到二十岁。
柳笛时常后悔。她五岁那年柳庄设了醮,神婆在庙前披了件破烂陈旧的兽皮,手执草叉与箕斗,脸上罩了个似鬼似兽的面具,跳了场舞。柳笛好奇,在人群中学着模样抬手踢腿。于是,神婆便认定柳笛做了继任者。
庄户人淳朴却从来不傻。柳笛不傻,但柳庄都知道她是憨直的脾性。里正总是笑话柳笛她爹,这笛子都是通窍玲珑的,咋就是柳笛不开窍呢。
所以,柳笛跟着神婆学了几年巫跳了几年舞,临发挥时还是磕磕巴巴。
里正与安先生商议了半晌,派了两拨人去邻庄收农具和粮食,选定了青壮,便将柳笛召了来。
里正见柳笛小心地端坐在长凳上,便先开口询道:“这驱疫鬼的法子可曾学过?”
柳笛似乎走神了,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安先生见她口拙,也不拽文了,直白道:“送瘟神,会不?”
这下柳笛听懂了,使劲搜刮了下神婆传承的记忆,轻声答道:“瘟神会送……可没送过。”
里正挥了挥手,道:“柳庄十几年没用到神婆了,你自然是没送过。说说法子,神婆教了哪些?”
上一任神婆倒是认真教了,可柳笛从未认真学。自从成了神婆的继任者,庄里的孩子便与她少了来往;她心怀不满,又天性懒散,自然不愿学那些送神驱鬼的法子。
但瘟神如何送,柳笛倒真的记得。因为送瘟神是难得有趣的,柳笛学的是烧纸船。
柳笛说道了纸船的做法和烧纸船的排场,里正点了点头。
安先生沉吟片刻,又问:“描符可会?在每户人家门口贴些黄符,阻一下疫鬼也好。”
柳笛老实答道:“驱鬼的符会描,可不知道阻不阻得疫鬼。”
柳生一直坐在一旁不作声,此时终于表达了下内心的不满:“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说二伯,安先生,这纸船、符纸,不如多备些药草呢。”
柳笛不敢招惹她的柳生哥,尽管平日里两人也亲近,但一遇着巫道,柳生从未掩饰他的不屑。
安先生却教训道:“庄户人家懂夫子之言?祈天拜地祭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读书人的确不该敬鬼神,但庄户人家只是寻个法子求个太平。你若有更好的法子,倒是说说。”
里正也点头道:“无非是个法子,鬼也好神也好,庄稼汉不懂这些,平日里也是遇着事儿才求个神仙祖宗。你就当是谋个心安罢。”
柳生依旧不满,但也不再多言语。
柳笛怯怯地道:“里正伯,那疫鬼,要来吗?”
里正看着她,摇头道:“不知道会不会来,但你也不可声张。自去准备些事物,过几日等庄里筹备妥当了,便去知会你。”
安先生叮嘱道:“记得,驱鬼送神也就是烧纸船、描符了,不要再多其他事。治病的事,交给郎中,你不可私下里烧符水。”
上一任神婆曾害过命。在郎中田七尚未来柳庄的时候,神婆的符水是庄稼汉唯一的药方子。安先生毕竟是读书人,懂得其中的利害。
柳生这时也虎着脸,对柳笛没好气地说:“可记得了?”
里正瞪了柳生一眼,挥手让柳笛离开,对安先生说:“还有土墙,定什么规制,需要好好商议下。”
安先生提议让庄里的泥瓦匠柳昆过来。“筑墙的事情,不如交给他罢。石头带着青壮,听柳昆的安排。”
柳生称是,但又回转问起柳笛的事儿:“庄里如今可有待产的妇人?可有新婚的后生?”
柳笛兼职稳婆,但前几年神婆还在时,她只是进进出出端个热水,大伙瞧着她都不够稳当。所以柳生才有这一问。
里正知道兹事甚大。若是把庄子围了,往小里说也得熬个一年,没有经验丰富的稳婆,是要出人命的事情。里正也是决绝:“待产的没有。新婚的就是石头这小后生,刚娶了高庄的媳妇,还没几天。我这就叫他,不许他同房。”
安先生点头,补充道:“不仅是他,庄里所有人都要关照下,熬一熬一年光景。”
柳生不敢告诉里正,汴京城里的新生婴孩也同样躺在那些平板车上。有哭的,那是整户都死绝的;有不哭的,那是与娘一同染上的;也有饿成柴杆模样的,那是家中死绝竟至无人喂养的。
柳生只是皱着眉头,叮嘱道:“这时候,千万别生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