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的家也是柳庄的医馆。但若非院子里晒了些药草,郎中的医馆不过是个单身汉的草窝。平日里,郎中也不坐堂。偶有庄户家来唤一声,郎中便得出诊。一开始,庄稼汉也琢磨着是否给诊金,后来还是里正拿了主意——诊金什么的不用了,庄户除了地里长的,家里难得会有余钱;药草也甭管贵贱,若是郎中家里有便直接抓药,若缺了几味就等郎中进林子里采;而庄里一起将郎**养起来,每家每户出点粮食肉蛋。
庄户不会有意见,谁家没个病没个灾,何况柳庄是周邻里唯一供养郎中的,也算有些面子。郎中更不会有意见,因为他本就是个惫懒的破落户而已。
郎中是汴京城里流落到乡间的破落户。那一年,郎中在夏初的暴雨中走进柳庄,已是身无分文。里正见他虽狼狈却举止有礼,一身长衫虽已溅满了泥污,却是上好锦缎料子,便留下了他。郎中自称田七,却不说为何从汴京城里出走;他见里正有意收留,也不推辞,只是自称读过医书,能辨识药草。
于是田七便成了柳庄的郎中。
在柳乐的眼里,田七就是极惫懒的人,之所以愿意成为个乡间的郎中,是因为田七受不了下地的苦,为了吃白食不扎眼,才谋了个郎中的差事。
自从郎中救活了柳乐的娘,柳乐便在郎中家做了帮工。从十岁的丫头,长到了十五岁的姑娘,柳乐每日便帮着郎中分拣晾晒药草,也顺着每日为郎中送吃食。
郎中是极懒的,若非有出诊,从不迈出院门,整日介躺在院子中的竹椅上;药草的采集也是凭着性子,从无规律;自称读过医书,却从未真的寻本医书来读。
柳乐本是想着从郎中那里学点儿本事,但逐渐长大后才发现,郎中也不过是个半吊子。遇着儿个头痛脑热、跌打损伤还好说,郎中也是能开几个方子,说得了几分药理;但郎中并不会望闻问切基本功,所谓搭脉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时常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最后也不说是什么脉象。
自从郎中搭错了喜脉,庄里人都尽皆知道了他的本事。当然,庄户淳朴,也不敢得罪郎中;柳乐却是与郎中熟极了,从不忌讳说道。
郎中从里正家打转回来时,柳乐正在将晒着的药草收进屋里。
“这些药草都晒了十多天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柳乐见了郎中便抱怨起来,“快入夏了,也该翻些薄衫出来了。”
郎中嘿嘿笑着没吭声。柳乐虽小了郎中十多岁,却像似了管家的婆娘了。
柳乐见他又准备往竹椅里躺,便更不满了。“喂喂,这大白日的,咋又躺下了。今天日头好,也不说进林子里采点药来。”
郎中不理她,自顾自伸手拿了个手壶想喝茶,却想起茶叶是隔夜的未曾换过。
柳乐嘴上不停,手底下却是接过了手壶,洗净后泡了新茶。
郎中只是看着她忙碌,嘿嘿笑着。柳乐瞪了郎中一眼,指了指屋子里的一篮蔬果,道:“这是邻庄的席二大爷特意送来的,说是上回你医好了他小儿子的腿伤。”
郎中也不去看,只是随意道:“你拿去给你娘,反正我也不开灶;是些啥果子,有核的我不吃。”
“知道你懒。也算个读书人了,怎么没个模样呢。”柳乐提了篮子作势要走。
“我可不是读书人。你柳生哥才是个读书人呢。”郎中毫不在乎道,“这不又从城里回来了呢。”
柳乐听到这消息倒是有些高兴,道:“柳生哥回来了?可曾有带些城里的玩意儿?”
郎中知道,几乎庄里每个大姑娘都盼着柳生回来能捎点城里的胭脂水粉、头饰绣样。“就他带的那些便宜货,也值得你们这样高兴啊;当年我在城里的时候……”
柳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打断道:“谁知道你当年在城里做些什么,若不是看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里正大伯定以为你是个逃犯呢。”
郎中嘿嘿一笑,也不辩驳。
柳乐提起篮子往外走,郎中见她手上还提着一包药,便好奇问:“谁家病了?”
柳乐脚步一滞,也不回头,低声道:“柳白前日里有些受凉,给他煎些药。”
郎中的笑容渐渐收敛,问:“近日没有发疯罢?”
柳乐不语,径直走了。郎中却是发现她的长发上戴上了城里捎来的发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