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百多里之后,在靠近南方边镇夕雨关的时候。钟射拉着宁儿偷偷下了车。车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大解回来之后,发现车上放着两个银元,算是半程的路费。他在车旁等了半响,没见那两个孩子回来,便架着马车驶入夕雨关,他打算补给之后再返回蟾镇。
马车在进城的时候,遭到了排查。车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老实交代他是从蟾镇过来的。守城士兵稍稍审问,他们分出两个人将车夫押去了天牢,车夫骇然大叫。行人们目露同情。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则眼睛咕噜直转,心里有了些想法。
钟射和宁儿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来到夕雨关的大门前。在这两个小时的路上,钟射给宁儿讲解了半路下车的原因。他自然不会将仙位珠的事情告知于她,所以便撒了个谎。别看钟射长得天生无害,他化缘的本领一半来源于纯真,一半来源于机灵。
钟射说,上次在蟾镇化缘的时候,遇上了一位旅人。这个旅人告诉钟射,说他还夕雨关的一个江洋大盗长得极为相似,这个大盗正被全城通缉。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必须得先下车来,待到天黑的时候,才好混淆进城。
宁儿听了之后,小脸红红地,她没有半点怀疑,反而担心钟射的安危。
钟射叹了一口气,说他无论如何会将宁儿送回家乡的。宁儿心里惴惴,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钟射也不想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两个时辰。路上偶有马车和行人路过,也没过多在意他们两人。
到达夕雨关的时候,还是下午。好在夕雨关出入人流很大。要到午夜才会关闭城门。入城也很严格,所以城外会聚集不少等待入城的人。有的商贩见着了商机,便给守城士兵交了些碎银,在城外做起了生意。面馆,衣市到后来的客栈,俨然发展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城外城。
钟射和宁儿点了两碗面条,慢慢吃着。他们在等待天黑,钟射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大多风尘仆仆,脸上有些脏渍,衣服也不见得干净。有一群大汉嗓门很大,吃着粗酒和腊肉,吹牛聊天。从聊天的内容来看,他们是去西归米行做长工的,西归米行做的是南北的米粮生意,将南方的大米运到北方售卖,生意兴隆。最近在西关城大范围招人。
本来钟射还不好找到自己的身份说法,如此看来便行得通了。他拿定了注意之后,便悄悄在宁儿耳旁说道:“我们待会儿说自己是葛村的,我去西归米行应聘会计。你是我的妹妹,打算找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我俩是孤儿,父母病死,无依无靠。”
宁儿听得很认真,她小手捏成拳头,身子绷得很紧。似乎,她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已经演练了一边过关的情景一般。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钟射的身份,既然样子要和江洋大盗不一样,自然身份也得不一样了。她也没想过,说实话算起来也算是掩饰身份的一种办法。
钟射见状便笑了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细声道:“一切有我。”说完,钟射便起身,叫来伙计结账。出门的时候,龙婆婆给了他们不少钱,大吃大喝一路走着三百里也绰绰有余了。
在钟射站起来的时候,宁儿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她秀眉舒张,身上的紧张形色渐渐消失了。
几个大汉站起身来,他们吃了肉喝了酒一身汗味。此时天已黑透了,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关闭了。此时入城的人也相对较少了,大汉们应该是知道这个时候,才悠闲地吃着晚饭。
钟射找了角落,在地上抹了些泥灰,涂在脸上和衣服上,宁儿也是。两人朝着城门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些大汉刚好都已入城了。钟射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大汉们都走了,他才和宁儿往城门走去。
门口,两盏石灯,烧着仙石,直看过去,很明亮刺眼。两个守门的士兵神色疲倦,等待下班的人都是这种神情。
钟射不急不慢地走过去。
其中一个士兵打了个哈洽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俩是刚刚那群人的同伴,去米铺帮工的。他们走得急了也没等我们。”钟射说道,他垫了垫脚,往前方张望,表达出想要追赶上去的神情。
“姓名、籍贯、年龄……唉算了,你们是一起的,说说你们籍贯就是了。”那个士兵头盔都歪了,显然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我们是西罗镇葛村的,就是那个洛熙关大侠的故乡。”钟射说着,目光中带着一点点应有的骄傲。
“行了,进去吧。什么洛熙关大侠,已经一百多年没人见过他了。不过他的孙子倒是很争气呢。”士兵有些妒忌地说道,他应该是别的门派的人。修真者和文人有些相似,都有点相互看不起的意思。不过前两句话的立场有些迥异,看来洛熙关的孙子应该是个人物。
钟射心里一松,看来进城很轻松。准备的问题他们也没问。
就在钟射刚要往前走得时候,一柄大刀横在了他的面前。钟射扭头一看,右边门下站着一个冷脸的士兵。
“青子,就俩小孩,没什么关系。别浪费时间了,马上就要下班了。”左边的士兵一脸厌烦的神情道。
“我问你,”冷脸士兵没理他,而是看着钟射,又看了看钟射身后的宁儿,道:“前面那群人叫什么名字?”
钟射心中一冷,他感觉衣服稍紧,不用看他就知道宁儿的手扯着她的衣服。钟射抿了下嘴巴,然后带着笑意对冷脸士兵道:“那个光头的叫张龙,是我们村长的儿子。后面有个手上有刀疤的叫葛平,哦,大叔我可不敢欺骗军人,我和妹妹只想来夕雨关讨个生活。”
钟射只记得两个名字。其他的人都是以绰号相称,此时此刻,可不能说那些不确定的称谓。如果冷脸士兵再问下去,钟射也没什么对策了。
“行了,青子,你在磨蹭我可要发火了。后面还有几个人,搞不好要加班了。”左边的军人不耐烦地说道。他应该很善良,如果城门要按时关闭,剩下的人也可以择日进城。只是如果人数少的话,可以延时一小会儿,那道不是很碍事。
“最后一个问题,你来回答。”冷脸士兵依旧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宁儿问道,“他们去归西米行做长工,都是体力活。你们两个去干什么?”
钟射心里一紧,他回头看着宁儿。虽然有过交代,但是宁儿此时很紧张,她脸蛋红红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叔,我是去……”钟射抢话道。
“你闭嘴。”冷脸士兵小声喝到。他神色肃穆,虽然声音不大,却着实给人一股压力。
钟射拉着宁儿的手,轻轻握了握。宁儿抬头看着他,她脸上的紧张神色稍稍一松,她呼了口气道,然后看着冷脸大汉道:“我哥哥是去做会计的,他在私塾念过书,会基本的算术。我想找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我学过女工。”
“私塾可不是普通孩子能上的,看你们也不富裕,为何你哥哥能念书?”冷脸大汉食言而肥,继续问道。
钟射心里打鼓,这个问题他可事先没有想到。他看着宁儿,只怕这个女孩此时没了方寸,万一说不好那可就麻烦了。
“哥哥从小在私塾里面帮工,私塾老师看他机灵便在门外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宁儿越说越顺,简直说得跟真的一样。
“葛村私塾老师叫什么名字?”冷脸士兵不依不饶地问道。
“青子!”左边的大汉却等不及了,一声怒喊打破了冷脸士兵的审问。
钟射身后还排着五六个人的队伍,他们也都起声抗议起来。
“罢了罢了,我只是无聊而已。”冷脸士兵脸上一笑,然后将长刀收起。
钟射和宁儿拉着手便走进城里。
“青子,你没老婆,自然不想回去。我可是有家室的人,难怪没人想和你一起值班……”
青子嘴角一抽,然后也做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我们还让不让其他人进城的?”
钟射和宁儿进得城内。转过街角,两人驻步呼吸。两人都撑着膝盖,大口呼吸。钟射背上都湿透了。
宁儿头发鬓角微湿,几丝头发黏在一起,她侧头看着钟射,眼中却没有害怕,而是一副欣喜,像是初次吃到美味糖果的小孩一般。
“你胆子还挺大的嘛,我都怕你穿帮了呢。”钟射赞扬道。刚才那会儿,他的确是害怕到了极点。
一路上钟射之所以这么谨慎,就是害怕被人发现仙位珠的事情。从万山寺修真者的规模来看,这片区出了一颗仙位珠的事情恐怕早已传遍修真界了。不同于凡人的马车形式,修真者是可以飞的,一日千里不在话下。稍稍推论则可以猜测到,此时如果暴露身份,那么随时都可能被抓起来。即使是说自己从蟾镇来的,恐怕也会惹上麻烦。
所以,钟射必须隐藏身份。他却没想到宁儿在关键时刻也会撒谎,这个女孩怎么看都单纯至极,所以,钟射便问道:“那个,你怎么会想到我在私塾外面挂单偷学的呢?”
“我啊,”宁儿站起身来,捋了捋发丝,笑着道:“我以前就是这么识字的啊!”
此时月光打下来,宁儿瘦弱的身影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蓝之色。看起来如同沐浴月光的仙子一般,钟射忍不住定了眼睛。宁儿那双灵透的双眼也看着钟射,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此时两人都无法说什么来。
钟射嘀咕自己的感情好奇怪,有些无法控制。但是他又觉得好舒服,毕竟宁儿不丑,多看几眼也不会吃亏。正在这时候,一个破锣般的嗓音,低低地喊了起来:“我有一碗茶,喝之可度余生。”
钟射和宁儿闻声都是浑身一愣。他们惊醒过来,仿佛刚刚是在做梦一般。宁儿红着脸,小声说道:“钟哥哥,我们去找店休息吧。”
钟射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嗯了一声,便跟着宁儿往前走去。
前方有一盏灯笼,明火照明。灯笼下有一个摊子,三四个凳子,一方茶几。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爷埋首煮着一壶茶,茶壶里飘出淡淡的香气。直让人想要立马驻足喝上一碗。
“大叔,何为喝之可度余生?”钟射一走一扭头,对那个煮茶大叔充满好奇。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路过茶摊的时候停下来对着大叔问道。
大叔抬起头来,他有着一盘络腮胡子,鼻梁挺如山,眼睛藏在过眼睑的发丝之中,隐隐透出两抹亮光,他微微一笑,对着钟射道:“余生有何?富贵欢乐,杀伐建树,百般人生,千般道涂,万载以来,无人有异。一碗茶,足以度之。小兄弟,你可要喝我的茶?”
“哦,大叔,我赶时间。明天再来喝吧。”钟射快速说道,宁儿已经走远了。他两步并三步追了上去。
络腮胡子看着钟射的背影,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嘴角的笑意渐浓。他用蒲扇往炉子里面扇风,腾起一抹子火星灰,奇怪的是那火星灰中夹杂着一些金色的粉尘,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大汉却不觉又异,他低声喊道:“我有一碗茶,喝之可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