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故事的开头还要从这座城市新开的两家店说起。
那还是一个夕光微曦的傍晚,夕阳滑落到街边的树梢上,入秋的光景随着几片黄叶飘落在街道上显得有些凄凉。树影斑驳在那扇挂着晶莹风铃的门上,我推门进去,烘焙坊里热气直扑到我的脸上。门上的风铃随即发出悦耳的铃音。橱窗里摆放了一系列精致的面包和糕点,我在心里踌躇着不知道吃那一块。
掌柜处理好手上的事情走过来,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涔一边跟我说:“小兄弟,要选那一块。”我没有抬头看他只在嘴上说:“我在看看。”眼睛一直都盯着橱窗里像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的糕点。我终于选定要吃那一块叫他替我打包带走的时候,却发现没人理会我。我抬头看见他正盯着对面咖啡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正好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在里面忙碌着。
我又稍微加大了声音叫他替我打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急忙替我装下我指定的那块糕点嘴里直说着不好意思。我付完钱,走出门的时候余光正好瞥见他仍然在翘望着对面的咖啡厅。门上的风铃摇晃在微微晚风里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许是出于好奇,我在第二天同样的时间里来到了这片街区,不过不同的是,我这次走进不是面包店而是咖啡厅里。
落地窗前坐着一对情侣说笑着,然后看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城市默契保持着一种美妙的沉默。温柔浪漫的光晕里,我有些分不清我是处于怎样的时空里,就像是从外面纷扰的世界逃到了一处可以独享安静的地方。我走到吧台前,服务员友好的跟我打了声招呼问我:“你好,请问要点什么。”我看着单子上各种咖啡的名字,选了半天。目光终于落到了那个奇特美丽的名字上立即说:“卡布奇诺,加热,带走。”这几个字我一气呵成没有片刻的迟疑。我看见她有些诧异最后弱弱的问了句:“你也喜欢喝卡布奇诺?”我当时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咖啡就是觉得它名字不错就点了这个,心里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后来她又问了一句:“要糕点吗,我们店里的糕点都是对面的那家的面包店做的,不知道你吃过没有。”我看见她眼神里充满爱意的盯着对面在店里忙碌着的那个人。
“来,你的卡布奇诺。不过可不可以帮个忙把这杯卡布奇诺带个对面面包店里的那个人。”她说完把两杯都递给了我,我不好拒绝只好拎着走过了马路,将那杯卡布奇诺递给了他。他双手接过咖啡,我指着对面说:“是对面的一个女的叫我拿给你的。”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神里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后来去这两家店的次数多了,跟那个面包店掌柜熟络起来,才终于知道了故事的原委。
最近一次走进面包店也依旧是在一个黄昏的午后,温润的日光将整座城市铺洒着一层淡淡的金黄,像是一地的碎金子。我转过渐渐熙攘起来的主街道,穿过一个红绿灯,转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巷子两边的梧桐树在夕阳的余晖里有些苍茫,枝头上的树叶早就已经掉光,因为我看到清洁工人把那些碎叶清扫到了树角。
我推门进去,并没有像先前一样有温热的蒸汽朝我铺面而来,相反听到了一段空灵的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旋律,我悄悄的合上门,依旧不见阿周的抬头看我依然沉浸在他的指尖轻柔拨动琴弦的音律里。我就一直站在门口,听他把那首曲子弹奏完。我仔细端详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布满胡渣子的下巴,还有那双浑浊不清的双眸被额前长长的头发遮住,夕阳的光晕正好透过门窗照在他的身上,他佝偻背专注的弹吉他的影子正好印在了身后的白墙上。随着光线的移动而逐渐变得黯淡。也许是在太阳逐渐的滑落而被这城市的巨大的建筑而挡住了它所有的光和热,窗外的城市逐渐被黑暗包裹,但此刻我却觉得他像一个黑暗里的发光体,释放出的光把屋子点亮。
我不知道他弹奏的是怎样的曲子,但是从音符缓缓刺破这片空间传至我的耳边或是飘出了窗外却依旧氤氲在这片空间里,我知道也许这是一首诉说的曲子,也许这是一首只弹给某个听得懂的人听的,也许是弹给街道对面那个站在玻璃窗前的那个人听的。
阿周也就是面包店掌柜终于收起了他手中的吉他,抬头看了看我叫我坐到他的跟前来。可能他早就知道我站在门口边,门上的风铃还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铃音。城市里的车流仿若是减少了几分,街衢两旁的行人变得稀少了,最后连一丝微弱的光线都照不进屋子,阿周跟我讲诉了一个尘封的却又离奇的故事。
“2003年,我大学毕业。在当地找了半年的工作依旧无果,然后我就肄业了。当时的朋友都劝我再等等或是到北京上海等地碰碰运气,可是我那时是一个向往自由的文艺青年啊,在大学期间好歹是堂堂吉他社的舍长,怎能被柴米油盐所负累,于是我背起简单的行囊,拿起吉他不顾众多好友的劝阻买了一张去往云南的单程车票。当时我在火车上饿了接近十多个小时才到达昆明,在车上的时候我就在想怎样在那边落脚。想来想去,我都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法,最后盯着那把铮亮的吉他,才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求生技能了。到了那边,完全没有感到丁点彩云之南的魅力,而是满脑子的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身上有没有钱,我就紧紧抱着吉他在城市里面游走。终于找到一间包子铺,我放下行李拿出吉他开始弹唱,刚开始的时候我紧张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而且饥饿难耐,边弹便用余光瞟那个卖包子的掌柜,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用心,几次跟他目光的交汇我都透出饥饿的神色,后来他就真的给了我两个包子我叫一个感动啊,感恩戴德谢谢他全家人的心都有。我吃完后瞬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一个起唱了好几首我在大学时写的歌,然后真的就有人在我的琴盒子里放钱了,一块,两块,两毛,五毛的。我拿着我第一次用我的双手挣的钱转过身问包子店老板包子多少钱一个,他说五毛。我就给了他两块钱,叫他给我两个包子。”
我紧紧的盯着他讲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甚至没有一丝的情绪,好像是在在讲诉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他边说边擦拭他手中的吉他。倒是我变得不拘谨起来,急忙问他接下来怎样了。
“后来我一路卖唱,可能是云南人都特别的好,每次卖唱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收入,至少每天都能有包子吃。然后辗转到了丽江,也就是如今十分火爆却已经流失曾今最无暇本质的古城。我初到那边的时候,丽江还只是像一个落后的小村庄而已,哪像现在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游客。可是现在的丽江早就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丽江了。在那里,我认识了一大批和我一样的人们,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那里我认识了王子和痞子,王子是个当地人而痞子是一个流浪到此的北京人。他们是最先认识的,因为那天我在丽江的那个小桥上占地皮准备开始为一天的生计开始卖命的时候,他们俩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不说话,我也没怎么理会他们,直到我唱完一首歌他们率先鼓掌,当时的丽江的阳光照在溪流里波光闪闪,清风拂动着垂柳,我却乎是被他们俩的热情吓坏了。
他俩拉着我就往一间馆子走边说: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今天你我有缘彼此遇到,还没吃饭吧,来我请你吃一顿。后来我们仨成了最好的朋友,常在一起卖唱。他们说我吉他弹得好,歌也唱得不错就让我成了一个人数都不齐全的乐队主唱,王子打手鼓,而痞子负责造势收钱。一天的收成我们会在晚上的时候到丽江最好的火塘吃烧烤,喝啤酒。直到醉成个****在深夜的时候一路走回王子家那破旧的院子里睡觉,第二天依旧如此。正是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喝啤酒和向其他人倾诉。每次都是在喝得别人以为我神志不清其实我却觉得我十分清醒的时候看着丽江漆黑的夜空下,几盏灯火在无边的黑暗里摇曳,心里莫名的疼痛但看着他们又觉得莫明的美好。”
他说这些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目光里闪烁着泪光,神色也变得柔和。也许我知道他已经早就回到了那段时光里,和他们的一同疯狂着,直到永远。我没有打断他,虽然我心里面有很多的疑问,比如他为什么又回到这个城市落脚而且开了一间面包店当起了掌柜。但是我依旧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我记得我们三个最逗逼的时候,就是在阳光里卖唱的时候有时会随意的编出一段歌词唱出来。王子那一次就是,叫我弹着吉他给他伴奏,他摇着手鼓,看见路过的一个姑娘就唱:
前面的姑娘请回头,哥哥我就在跟在你身后。
你的腿好长好白净,我只能用眼神去触碰。
你的腰好细好苗条,我只能用心灵去拥抱。
你的发好长好乌黑,我多想搂着你的肩头。
我们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可是我依旧想念你始终。
唱完我们仨大笑起来却不见那个姑娘走过来,我就说:王子啊,魅力不够啊,怎么不见那个姑娘走过来给你鼓掌啊。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180的男的站在我们仨面前,瞬间觉得头顶飘来一朵乌云,我们不敢喘大气,急忙收拾行李就往前跑,而且边跑还在傻笑,我们沿着丽江跑了三圈才停下生怕像是没有把他甩掉一样。谁知痞子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说:他是谁啊?那女的男朋友吗?我和王子齐齐向他竖起了中指,骂他****。后来就我一直不敢恭维痞子的智商。
有天晚上,我们在火塘喝酒,喝着喝着估计都喝高了,我躺在地上准备不走了。可是痞子吐着不清晰的字说:阿周,来音乐响起,我来唱一首。我说:去你妈的,老子都要死了还叫我弹。然后我就在地上睡着了,但是我清晰的记得那天痞子像是超人附体一样,愣是一个音没有弹错看着丽江黑得让然发怵的夜空,唱了一首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歌。
那边的夜黑不黑,有没有丽江的夜黑。
有没有你的眼眸黑,是不是比没有我的日子的夜都要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唱歌,唱歌给我的心上人听啊
这个心上人这些年却一直在流浪
我想要把她寻觅可我身上没有钱
只有一把发黄的吉他和一头长发
这样子的我是你最初见到时的我吗?
可是这样子的我就是我啊
心爱的姑娘你不要拒绝我
每天都会把歌给你唱
心爱的姑娘你不要拒绝我
我骑车带你去环游世界
心爱的姑娘你不要拒绝我
我的肩膀就是你的依靠
心爱的姑娘你不要拒绝我
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不知道他唱完有没有流泪,但是我躺在冰凉的地上看着丽江的夜空,眼泪汩汩的划过脸颊。后来我知道痞子离开北京是因为北京是一座孤独的城,爱人离开,梦想落空。北京俨然成为他心里的痛处,然后他就流浪至此,遇到了王子和我。我当时突然明白城市不过是几百万人各自孤独的生活的地方的而已。我们都是孤儿,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孤儿院而已,我突然有种跟他们一起流浪到死的念头,直到有个人的出现。”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像是要窒息一般。阿周长发依旧遮住他的前额,脸上的皱纹像是突然间密集起来,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岁一样。
“她说她喜欢我好多年了,我当她是在戏弄我。她说她是用尽各种方法才知道我的下落,我却以为我们只是偶然的遇到。可是当她说出各种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细节的时候,我突然就哭了,哭的那么彻底和无措。她说她每天都会把早餐送到宿舍阿姨那里,叫她转交给我;她说她看到我开始学抽烟,但是看到是很劣质的那种,就不时买一些好烟放到我的课桌里,还放上一张纸条说虽然抽烟不好,但是抽好一点的烟能对身体伤害少点,我也知道她花的是她的生活费;她说我开始逃课玩游戏,就把各门课的功课都做好笔记然后叫人转交给我;我其实早就认识她,可是她做的这些我都不清楚是她做的,或者说我装作不知道。表面上一直和她是最好的朋友,我当时一心想着去满足自己的自己流浪的梦想便没有把这件事挑明,直到最后她送我到车站的时候,我透过车窗看着她站在月台捂着嘴流泪,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的怜悯。
现在她翻越千山万水来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找到我的,但是说实话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突然遇到曾经十分熟悉的人来找我心里是感动的,这样的感动可能更容易让我爱上一个人,于是我就爱上她了。很彻底,很决绝。她就是莉莉,现在就在对面的咖啡厅里。
我们乐队多了一个人女的跟着我们在丽江成立跑来跑去,那天知道痞子唱歌很动情的时候,他便成为了乐队主唱,莉莉成了负责造势收钱的,还兼职骂人,就是那些听歌不给钱也不给掌声的那些人,晚上回去还要做饭伺候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我们依旧像以前一样白天卖唱,晚上喝酒就这样一直保持了大约几个月。王子和痞子说要我跟他们一起去西藏继续流浪,而莉莉叫我跟她回到城市去生活。我那几天就一直处在纠结的情绪。后来,我还是跟莉莉来到了这里,她在对面的咖啡厅里工作,而她出钱开了这家糕点店。我学习做糕点和做掌柜。
离别的那天,我喝很多的酒,莉莉在旁不说话,反而是王子和痞子不断的安慰我说:兄弟,没关系,回去了好好跟妹子过日子,我们祝福你。你不管在哪里,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我那天扑在莉莉的怀里哭了好久,后来他们真的的去了西藏我们失去了联系,算起来也好久没见面了,我现在我觉得我好像就是背叛了他们,一直在心里不能释怀。但是我相信他们已经原谅我了,而我终究不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这时门上的风铃的响起,一个面带笑意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杯咖啡,我知道那是卡布奇诺,我也知道她就是阿周口中的莉莉。我起身说:“阿周,我要走了,都已经很晚了。”阿周说:“在听我弹一曲再走吧。”说着开始拨弄着琴弦,耳边响起了我刚进门时的旋律。我说;“它叫什么名字?”他说:“流浪歌手的情歌”。
我乘着歌声走出了面包店,我知道这就是痞子唱的那首歌,阿周用这首歌圈住了他们在幸福,也用这首歌向过去的青葱岁月致敬。秋天的夜里,街道身上行人稀少,路灯枯黄。我想,曾有人说这样的人是流浪诗人,是最幸福的人,是内心具有强大力量的人。我很感谢阿周跟我说了他的故事。我走在冰冷的城市里,等着回学校的公交车,我心里突然想起那个半年前我送她到其他城市读大学的女孩,你现在在哪里呢?你那边的夜晚黑吗,我想我此刻的影子变成了黑夜正包裹着你吧。
公车在我的跟前缓缓停住,我上了车,汽车喷射出两下尾气之后向前开去,渐渐消失在冰凉的城市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