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午的太阳始终没有升起来,一位神医正在为李治把脉,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李治询问:“如何?”田神医站了起来,行礼道:“皇上所患之病非一日所积,乃是邪气入侵、湿寒浸久所致,无伤大碍,精元犹存,待小人开上三天的药即可痊愈。”
李治听后,开心慰藉,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想到,你第一次为朕诊断,竟能断出朕十几年的病因,不愧为神医呀!”
田神医答道:“皇上过奖了,能为皇上效劳是小人的福分。”李治似把他当作宫中人看待了,竟然感到别有一番亲切,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很少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吧。不免多问了几句:“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呀?”田神医叹曰:“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上个月老娘也病死了。”
“为何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也能病死呢?”李治疑惑不解。田神医痛言酸语:“唉,一言难尽,官府上下,朝令夕改,我们这种最底层的人还要受到压榨,如何生存?”
李治闻到此,攒紧了拳头,暗暗自道:“好你个武媚娘,朕把诸多政务交给你,你却让人们生活如此凄惨,我要拿你是问!”
之后随即找来了丞相上官仪,见了李治问道:“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李治当即指责道:“朕找你来问罪!”上官仪不解:“微臣所犯何罪?”李治严肃道:“所犯何罪,老百姓都跑到朕跟前告状了,一则朝令夕改,二则贪污严重,致使民不聊生,老百姓苦不堪言,你身为大臣首辅,你却不知道吗?”
上官仪竟然给出了惊人回答:“微臣知道,而且还知道这件事的祸源何在?”李治追问道:“何在?”上官仪看着李治道:“是皇上您!”
李治大吃一惊,“是您把政事交给了皇后娘娘,故而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从古至今,哪有女人当政?这是祸乱的根源,这让天下的士大夫如何想?让远在天边的将士如何想?”李治哑口无言,心凉似冰,久久才道:“依你看,当下该如何做?”上官仪重重道:“废后!”
李治听后,深深震惊,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事,今日竟被提了出来,此刻思绪万千,一方面是自己心爱的皇后,一方面是朝局的稳定,到底该何去何从呢?从近几日自己所了解到来看,废后一事势在必行。
上官仪看出了皇上的犹豫,上前再道:“皇上,如今种种迹象摆在您面前,还有什么思索的呢?您是至高无上的皇上呀,要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治咬紧牙关,狠狠道出:“好,就听你的,废后!”上官仪听后大喜,连连称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今晚的夜格外的静,皇宫内外却渗透着一股寒意,灯光似乎隐隐暗暗,照不亮通往甘露殿的道路。李治一个人呆坐在麟德殿里,久久不曾吭声,早已支走了身边的侍女,就连王伏胜也不知去哪了,这间屋子寂静得可怕。微弱的灯光下,李治那偏瘦的身影让人觉得怜悯,这岂是帝王之相?这又岂是王者之尊?这分明是一位劳作了一个下午,正在家里徐徐休息的老头,黑白相间的长胡犹如一条条荆棘的毛绳,时刻刺勒着李治。
眼睛已经半个时辰不曾望过别处,只是呆呆地盯着胳膊肘下的丝绸,一只握了多年的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他还在挣扎。忽然,不知哪飘过来一缕风,身边的蜡烛被吹弯了腰,他余光一扫,灵光一现,好似开窍。
这微弱的光就像暗示他什么,他此刻想通了,不再犹豫了,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征兆,这是来自风的力量。他再次提起了笔,盯着桌子中央的黄绸,一笔落下,谁知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了响声“皇上睡了没有?”
这是武皇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门开的声音,李治手中纸笔骤停,侧身盯着门口,果真是武皇后来到了房间,如此晚了,本来料想她已休息了,谁知?武皇后看见李治端坐在桌前,有点好奇:“皇上,您还没有睡?在忙什么呢?”径直走了过来,李治竟然有点慌了,急于收笔,怎料墨汁弄在了袖口上,武皇后见状,赶紧上前:“皇上,您别担心,臣妾给您擦擦。”
李治促道:“不……不用了……朕没事……”已然起身,右手收拾黄绸,武皇后越感奇怪,平日里皇上不曾慌张,今晚却害怕了自己,难道有什么事要刻意隐瞒自己。不由得追问:“皇上,这是在写什么?忽然之间又不写了?是臣妾干扰你了吗?”
李治苦笑道:“没……没有……写什么……”武皇后是个观察入微的人,也是一个疑心较重的人,如若此事她弄不明白,是不会罢休的。李治颤颤道:“这么晚了,皇后怎么还不睡?今晚朕想一个人静静,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双手推着武皇后向门口,武皇后忽然转过头来,表情严肃,沉沉说道:“不对!皇上您一定有事瞒着我,如若臣妾做错了何事,请圣上明言,我也不想让他人误会!”李治收起了短暂的笑容,双手背后,转过身子,走到桌前,拿起了褶皱的黄绸,盯着武皇后:“那好,既然瞒不过你,朕索性就告诉你。”
武皇后走近了李治,她想听听李治到底能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只见李治舒了一口长气:“朕写的不是什么诗歌,也不是什么政计,更不是批什么奏章,而是废昭!”武皇后听到这两个字,不免心凉,宛如背后有人泼了盆冰凉刺骨的冷水。
伸长了脖子,紧闭了眼睛,凄凄道:“废昭?莫不是写给臣妾的吧?”李治心直口快:“就是写给你的,就是要废掉你这个朕赐予的皇后!”武皇后瞬间感到好似天塌下来一般,追问:“为什么?我难道做错了什么?弄得你如此惩罚!”
李治略有生气,甩袖反问:“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你接连犯错,已经弄的全宫上下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武皇后情绪失落:“什么?原来我在你的心中竟是如此形象,我是你的皇后呀,别人说三道四,你也跟着信,那好,既然你都相信了,也要惩罚我,那就拿出证据来!”
李治笑道:“好呀,证据?你还怕朕冤枉你,如果是一两个人在朕跟前说你的不是,朕或许还不相信,但是人多了,你让朕如何不相信?”
武皇后眼圈已红,声音变大:“好!既然你铁定我有罪,那就都说出来,若是属实,臣妾甘愿受罚!倘若不实,希望皇上授权,严惩这些污蔑臣妾、侮辱皇上的奸臣!”李治随即脱口:“好!就依你!此事朕也是再三斟酌,不希望冤枉了与朕朝夕相处的爱妃!汝之罪有三,一者治宫手段残酷,导致宫内之人皆惧汝;
二者,自朕放权以来,你滥用权力,重用亲信,导致官官相护,以权谋私;
三者,朝令夕改,治理不齐,致使贫富差距渐大,百姓苦不堪言!此三重罪?你认否?”
武皇后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努力使自己平心静气,不与皇上争吵。稍加理清头绪,慎言和出:“圣上有三问,臣妾有三答,一者,后宫之人惧我,请皇上细想,历朝历代,哪朝后宫不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我朝亦不例外,自从皇上废后立我伊始,后宫之争愈烈,先期皇后之废,其残余势力不减,定会处处刁难与我,怀恨在心,再加上女人天生的嫉妒心,见不得皇上多临幸于我,心中颇有不服,如何会配合臣妾管理后宫,面对此等局势,臣妾只有高压政策,铁腕手段得以矫正;
至于第二,言我重用权力,重用亲信,其实不然,臣妾身处宫廷时久,再加上平日里勤勉,幸得皇上提拔信任,委以重任,自从掌权以来,未敢懈怠,朝中局势浑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况且多人对臣妾有偏见,认为女人执政,不合礼法,故而处处刁难,时时抨击,臣妾习以为常,只为多忍受,勤于政,待皇上康复减少工作量;
至于第三,更是荒诞,臣妾有所耳闻,皇上在宫外寻一郎中,治愈疾病,本则没错,但却误听此人言,此人身份可疑,并非什么贫苦百姓?”
李治问道:“那他是何人?”武皇后回道:“臣妾注意此人已久,此人为现任丞相上官仪府上幕僚田舍。”李治震惊:“那他为何要骗朕?说是什么家中人皆死,不久前母亲也被饿死,贫困潦倒,如今想想,他这是在欺骗朕,真是岂有此理!”
武皇后看见李治态度已变,跟进说道:“此人犯了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前卒。”李治用惊讶的眼神盯着她:“你的意思是说他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宰相上官仪?”
武皇后愤怒当道:“当朝宰相上官仪不思为国尽忠,反而指使亲信,假冒身份,欺君罔上,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理应满门抄斩!”李治心生怜悯:“不会吧,难道朕错怪了你,倘若你这一番言论属实,那么是朕误听佞言了,不过处置宰相满门抄斩会不会过于严重?”
武皇后咬牙道:“皇上不可仁慈,此种佞臣有一除一,有二除双,不可留下隐患,其心可惩,他如今怀有异心,图谋不轨,皇上如若不斩草除根,怕是外臣势力复起,那岂不是回到了长孙时代?”
至此,李治下定决心:“那好,此事就交由你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