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乾一夜未睡,他看着自己桌子上的盐盘发呆,盐盘是个铜盘,铜盘里放着一撮粗盐。
姬乾将内功倾注到手上,摩擦铜盘的边缘,粗盐粒会自己跳跃起来,摆成文字或者图形,这个铜盘是六十多年前姬乾从“家”里带出来的宝物,能预言未来、道破一个人的命运,但不能沾水,因为这一小撮“神盐”和普通的盐一样遇水就会化掉,姬乾还记得常胜小时候差点用这盘盐蘸馒头吃,被姬乾骂了个狗血喷头。
昨晚姬乾看着眼前这个腰间绑着蛐蛐笼子,流着两绺鼻涕的小男孩,有些失望。他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当年收荣景为徒时的景象,荣景那年也不过三四岁——
姬乾问他:想不想学武功?
荣景说:武功是啥?
姬乾回答:武功就是让别人怕你的本事。
荣景说:我不想别人怕我,我想让别人服我。
姬乾听完大喜,三四岁的孩子能知道让人服比让人怕强,难能可贵。
昨天姬乾也问了吴鸽子同样的问题:想不想学武功?
吴鸽子回答:俺爹说……俺爹说让我跟你好好学,我想俺爹了,想俺大伯,想俺娘娘,想俺家对面的翠翠,翠翠午饭总是端着碗来我家门口吃,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后悔没跟她讲,再见她不知道是是啥时候了,那时候她该成别人的新娘子了,我该哭了,唉,我一想到她会嫁人,我现在就想哭了……
姬乾赶紧把这个四岁的小话痨打断,问道:为师问的是,你自己心里想不想学武功。
吴鸽子害羞地拿起蛐蛐笼说:我想抓点蛐蛐玩,不对,是抓来跟翠翠一起玩,翠翠真好看,翠翠爱吃柿子,唉,想翠翠,做梦都想……
姬乾听得发晕,再问他什么问题,答案肯定也都是翠翠……,姬乾索性不问了,打发吴鸽子去睡觉了。
姬乾回到屋里,如释重负似的舒了口气,吴鸽子的唠叨如魔音入脑,姬乾现在耳边还是“翠翠、翠翠……”
这样的小话唠,盐盘为什么就指示要我收他为徒呢?姬乾想不通。
姬乾心中默问着吴鸽子的未来,摩挲着盐盘,盐粒跳来跳去,不成形状。他前几次收徒,盐盘都有暗示,一是收徒前告知徒儿所在的方位,二是收徒后给徒儿显出的字。收吴鸽子时却只有方位,没有字。
姬乾默问着吴鸽子的前程,只见这一盘盐跳动了半天,仍不见一个字或图像出现,姬乾想从这一盘散盐里看出来个字来,谁知看了一宿,直到旭日东升、公鸡叫过三遍,仍是枉然无功。
怪事!怪事!姬乾心想:但既然盐盘要我收了他,我就只顾好好教他功夫吧,他的前程如何?——才四岁便能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名字,以后别是个小色鬼就好。
乌然天不亮就到了未始山顶,山顶是一片松林,乌然端坐在松林之中,闭目运气,风练功又经脉汇入掌心,又从掌心推入外界形成风气,风气一出,林中顿时清风徐徐,这风围绕着乌然旋转,风眼正是乌然所在的位置,林间的草木鸟兽,都被这徐徐清风抚弄的很惬意。这倒不像练功,像是在给森林按摩。
这一阵柔和的旋风将乌然慢慢抬起,乌然慢慢从端坐的大石上升起,越升越高,围绕他的清风也随之腾起,乌然升到云端,清风也抚弄着白云,将原本棉絮似的白云调和成一圈圈同心圆。
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抬头远眺,看到未始山顶太极形状的美妙的云彩,就知道姬大师的徒儿又在练功了。
常胜没有练功,他坐在未始山脚下的小湖边,呆呆地看着湖面映出的山川草木,他知道自己离开师父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陈豹师兄许诺他下山后到荣都亲兵中任职,但师父说:“我知道你们下山玩时,和小荣、豹儿有来往,也知道他们许诺给了你们不小的官职,但为师教你们功夫,不是为了让你们去打仗的,但儿大不由娘……”。
一面是师兄们提供的似锦前程,一面是师父的谆谆告诫,常胜站在人生的三岔路口,感到很纠结,常胜朝地上打出一拳,拳头击中之处,沉下去了一个小坑。
“有心事?”
常胜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陈豹师兄派来和常胜、乌然磋商下山事宜的国尉贾逢龙的女儿——西宫都尉贾珍儿。这段时间贾珍儿就带着人马驻扎在未始山下,师兄俩只要下山,她便会出现。
贾珍儿骑着马出现在常胜身后,姑娘没穿甲胄,一身便装,头发利索地用红缎带高高束着,浓重的眉毛和坚毅的眼神英气十足,但鹅蛋脸和两片朱唇,又颇妩媚。
常胜站起来给贾珍儿行了个礼,转头就走,贾珍儿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常胜上了石阶,以为贾珍儿不可能骑马跟上来,谁知贾珍儿下马以后吹了个哨子,马自己走了,贾珍儿一路步行,跟着常胜上了台阶。
常胜:“我马上要进山了,如果我师父见到你这个外人出现在未始山上,我可保护不了你!”
贾珍儿一听,冷冷地说:“谁要你保护!我会走的。”
常胜看看贾珍儿,又提醒她似的仰头看看山上云雾缭绕间写着“乾坤阁”三字的牌楼,说道:“回去吧。”
贾珍儿停下脚步,目送着常胜的背影消失在了石阶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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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晋赶着车一路向南,大概走了有月余,一路上见到有人烟的地方,总要设法给小孩买点什么,有店家看到老晋抱着孩子,都夸这小孩漂亮,老晋给孩子把屎把尿,也没半点怨言,老晋看这小孩是个男娃,就叫他狗蛋,叫得多了,小孩听到狗蛋就会高兴地咯咯笑,老晋看到狗蛋笑,自己也跟着乐开了花。
去隽黎国的路程是漫长的,但老晋这一趟车却分外地轻松愉快,因为他有了个儿子了。而那只狐狸也不走,一直跟着老晋,在林间抓到了麻雀、兔子之类的小动物,狐狸就叼到老晋身边,从树下捡到果子、酸枣之类的吃食,狐狸就咬回来给狗蛋。
老晋和马匹打了半辈子交道,知道动物通人性,知道这狐狸把狗蛋当成了自己的小崽,老晋赶着马自嘲道:“她当狗蛋的娘,我当狗蛋的爹,我岂不是娶了只狐狸。”这时马匹也一声长啸,像听懂了老晋说什么似的。
距离隽黎国不到两天的路程了,老晋看看木箱里的瓷盘、瓷碗、瓷花瓶,都完好无缺,不禁对自己的赶车技术感到得意,乐呵呵地哼起了小曲。
这夜秋风阵阵,虽然四周是荒凉的山川,但老晋的心情却很畅快,他这一趟车能赚不少钱。
“给狗蛋买双虎头鞋!”他甚至都想好了在隽黎边城木沃修的哪家铺子里买。
只听见山地里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哨子,老晋勒住马,马也因为老晋勒缰绳的力道而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狐狸警惕地用尾巴挡住狗蛋。
老晋嘴里小声念叨:“天杀的马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