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缕缕传开,树下长榻上斜卧着的男子,清瘦而单薄。暖风携着花雨倾洒在似雪的白衣上,又随着墨色的发丝扬起。柔和的阳光拨开枝头繁花,镀在如画的眉目上,将它的轮廓晕染得更加模糊。
她想轻步上前,却被禁锢在原地,他的身影近在咫尺,却仿佛与她相隔了一个无法逾越的空间,比千山万水、轮回千年,还要遥不可及。
白笙睁开眼,天边微亮,房内还很昏暗,窗微敞着,有风吹着床前的轻纱忽起忽落。初春的晨风微凉,梦中的暖意已经飘散不见。
自从她在山中偶遇了白衣男子后,他便经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甩甩头,难道是因为六年前自己被那个男子的美色所惑?像话本子里所说的什么芳心暗许,红鸾星动?但是她是从六年前就开始做这个梦,也太早了吧……再说,其实她觉得师父更好看,为什么不是梦到师父呢?罪过罪过,怎么能拿师父做这样的假设!
梦中的他总是轻合着双眼,她却仿佛熟悉他所有的喜怒哀乐,熟悉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她一定是认识他的,可是却不记得他,就好像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初见他时涌上心头的熟悉感。
她攥紧胸口的衣襟,这里若有颗炽热跳动的心脏,或许此刻该是感到万般疼痛。可惜代替疼痛的只有无边的空洞。
她是师父的一滴精血融入竹笋总后诞生的,确切的说,她不是人。
自从那个早上醒来,她生命的轨迹就已经被规划好。她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懵懂不知世事,只有师父陪在身边,师父教她习字术法、教她人情世故,对她的身世,却闭口不谈。山中时光飞逝,转眼便已是八年。
屋内的光线逐渐明亮,也清晰了半坐在床边的女子的容貌,清丽的五官如同水墨画在白瓷般的肤面上。床脚团着一身雪白的讹兽,它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看她,缩回头继续睡了。
门外传来哒哒地声响,她目光轻转,灵眸闪烁,唇角上扬,全无落寞神色,竟与方才判若两人。
拉开门,果然就见桃子站在门前。它如今已经完全成年,四肢健壮,毛色油亮,头顶的的鹿角粗壮,威风凛凛。它绕过白笙走进屋里,对着床脚的讹兽舔了起来。屋内传来讹兽的哀叫。
白笙站在门口,院中青衣男子正用竹筒接着竹叶上的露水,眉眼低垂,不复最初时的清冷,温润如玉。听到身后的声响,他转动着身下的轮椅转过身,看着门前披头散发正在伸懒腰的少女莞尔而笑,“还是这般随性,去梳洗穿戴整齐再过来。”他的笑眼里映着晨辉,趁得身后的银发也不那么刺眼了。近几年来,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如今不仅青丝不再,就连长久的站立已是不能!
见到他的笑容,白笙只觉眼前的笑容像是融化了千年的冰水,原本沉重的心情蓦然地轻松愉悦起来,嬉皮笑脸地耍赖,“师父!还好我今天起得早,不然桃子又要破门而入了!好歹我如今已经成年了,桃子你怎么能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边说边拍着驮着讹兽走出来的桃子,桃子不满地喷着鼻息,满眼的不待见,扭头走到了师父身侧,背上的讹兽还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白笙轻跃过去,接过师父手中的竹筒,“都说多少次了,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我做就好,早上露水凉,师父腿又要疼了!您还是进屋里吧。”随即转到他身后,推起轮椅向另一旁的房间走去。
房内陈列简单,除了床和桌椅柜子外,就是一扇格外大的窗,窗前视野广阔,以便他夜观天象。
自白笙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师傅一个人,她不知道他的姓氏,不知道他的前尘过往,白天他教习白笙术法,夜晚便独自坐于窗前,仰望着星空若有所思。
有次她夜间难寐,赖坐在他脚边缠着他讲故事,他指着夜空中遥远又黯淡的一颗星说:“笙儿,这颗是你的星宿,当它再次闪亮之时,便是你下山之季了。”
白笙仰头看着他淡然如水的面容,心中不是滋味,她向往山外尘世的喧嚣,却也对山中安宁的生活不舍。她隐隐觉得,一旦走出这里,便再也不会拥有眼前的人了。
她侧头轻拂在他的膝上,感受到薄毯下瘦骨嶙峋的双腿,眼中酸涩,“师父,笙儿不走可好?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师父和桃子,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是很好吗?”
她此时若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眼中的悲悯,和最终未落在她发上的手……
待白笙回过神来时,师父已经坐在桌边,打开一卷书看了起来。知道师父在看书时不喜被打扰,她拿起暖炉放在他的膝上,便轻轻退出房间,把收集好的露水放到厨房以便用于饭后煮茶。
回到房间梳洗整理,换上以往一贯的白衣,发用银色的丝带简单地束在脑后,再来到院子里将这两天师傅教习的剑法演练两遍,便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按照每日的习惯,师父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晨读,她准备好早饭,与师父一同用过饭后开始今日的学习。
如今她已将师父教过的内容全部领悟于心,剑术和玄术虽说不上精湛,但是也足以自保。
她体内灵力充盈,天生易于修行,起初师傅并不让她随便施展玄术,有次她偷偷施展纵火决烤鱼,险些烧秃了半座山……
好在如今她已经能够熟练地控制自己的灵力,但师父也只准她施展基础术法,高级术法再未教过她,这着实让她失落了很久。
师父必然有他的道理,白笙如今心智尚未成熟,遇事难免莽撞,若不多加限制,日后难免会伤了自己。
午后,竹林外的山坡上,青草还泛着嫩黄色,被阳光晒得温暖沁香,空气里洋溢着静谧。
白笙躺在粗壮的大树下,仰面看着天上的云朵静静地飘动。旁边桃子静卧着,讹兽倚着它,晒着圆滚滚的肚皮。
和煦地春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点。头顶的枝叶在风中摇曳晃动,困意来袭,竟就这样睡着了。
暖风袭来,吹进了梦境。落英缤纷下的男子白衣拂动。白笙静静地看着他,此时的他比六年前她见到时更为年轻,还属于少年时期的身姿纤弱,唇色很淡。下一秒,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留年来她经常会有类似的梦境,却是头一回看到他睁开双眼。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他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漆黑的眸如墨染的潭水,波光潋滟,注视着自己,似要溢出来的温和,淡色的唇角微扬,轻启“翎儿。”
排山倒海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心口钝痛,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来模糊,她想大喊,却出不了声音!她要问他,你是谁!翎儿是谁!却只能无助地看着他逐渐消散在视线中……
骤然醒来,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下,滴落在衣襟上,晕染出圈圈水痕。她抹一把脸,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止也止不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宣泄着心中无法言喻的空洞。
室内,男子静坐在窗前。低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