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警觉地停下脚步,离他们数丈远的河边正蹲着一人。从背后看去,他的骨骼舒展倾长,是名男子。长发并未束起,只用丝带系住三分之一,其余随意散落在身后,泛着亮丽的光泽。他行走在山林间,白衣却纤尘不染,在阳光下亮的晃眼。
男子也察觉到了动静,站起来转过身向他们看过来,这遥遥一望,白笙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白笙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之外的人。然而这个人却让她感觉莫名的熟悉,他的名字她好像脱口就能叫出来,张开嘴却又想不起来。他站在那里,离她很近,她只要跑过去就能触碰到他;又好像很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碧落黄泉……
这种不适感转瞬即逝,白笙摇摇头甩掉刚才莫名其妙的想法,难道这男子是山中精怪,刚才迷了自己的心神?她小心警惕地看着他。
这是个极好看的男子,眉如远山,目若星河,他的唇色很淡,衬得整个面容都清雅得出尘。正因为如此,额间的一抹鲜红的印记就格外引人注目,像一滴炙热的血落在姣白的丝绸上,给他的脸又平添了一抹艳色。
她站在原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正在分辨眼前的男子究竟是初入凡尘的仙人,还是戏弄她的林间精怪。
待男子向他们走近,她才敢确定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身上并无污瘴之气,闻起来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带着一股清新之意。他白衣上没有半点泥草污迹,想来身法不弱。白笙见他周身气息平和,目光磊落,笑容温和,看着并无恶意,紧绷的小身子便放松了下来。
男子也正在打量对面奇异的组合,一头斑鹿和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的眼睛极大,乌黑的眼仁像一股清泉,仿佛能映出世间善恶,此时正古灵精怪地盯着他。
小孩儿头上还趴着一只……兔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兔子,它的耳朵极长,足足盖住了大半个身子,一双眼睛灵气十足,溜溜地看过来。
斑鹿不安地跺跺蹄子,向外喷着粗气,亮出头上不大的小角,警告他不要靠的太近。
他在他们五步之外停下脚步,向着白笙拱手行了个礼,“小妹妹,你是住在这山里?”
白笙学着他拱手回礼,“公子可是迷路了?这林间草木繁杂,极易迷惑人眼,不过公子只需沿着这条河一直向北,就可以出山了。”
她的姿势像模像样,说起话来一本正经。这一派老气横秋的言行配在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身上,实在是滑稽可爱,他笑着摇摇头,“在下并未迷路,在下是来寻人,不知小妹妹可否为我引荐你家长辈?”
男子此话出乎白笙的意料,她微微惊讶,歪着头打量他,小脑瓜迅转速转着,师父教导她待人要诚恳,眼前的男子也不像是坏人。可是从自己记事以来,从来不见有外客来访,师父与外界的沟通也仅是书信和每月例行一次的下山。贸然带着这名陌生男子回去怕是不妥,何况师父今天并不在家。
白笙冲着男子摇摇头,“公子今日来得不巧,我师父下山去了,恐怕要到日落才能回来。公子若有要事,小辈可以代为转达。”
“哦……我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只是来拜访尊师。贵舍甚是难找,小妹妹可否带路,在下下次寻来便可省去诸多麻烦。”这小姑娘看着四五岁的光景,想来是那人收养的小童吧,回想起往事种种,他不禁有些恍然。
白笙不敢贸然带他回去,他这一套言辞很像师父曾经提过山下一类专门诱拐了小孩子卖去赚钱的人……她倒是不怕他会拐了自己,但是即便他不是坏人,她也不能将他们的住处透露给外人。一来他们居住隐秘,师父在周边都布下了阵法,生人根本发现不了,想来师父是不想被外人打搅。二来她今天偷懒不练功跑出来玩,若是被师父知道,可就惨了!她皱着眉忍不住揉揉屁股,上次烤鸽子被打后,她可是两天都不敢坐着……
“这……恐怕不妥,家师向来不喜他人打扰,还请公子见谅。晚辈……晚辈就先告辞啦!”说罢跃到桃子背上,一鹿一人掉头就跑。
男子没想到她变化如此之快,还未张口那斑鹿便已经载着小女童跑出去数米远。他足间轻点,快速地追上去。
白笙伏在桃子背上,回头看向紧追而来的男子,他身法极快,桃子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她手上快速捏诀,扔下一个障眼法,催促桃子借助树木的遮掩,左拐右拐,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边男子正提气跃起去抓那小孩儿,岂料小孩儿竟从鹿背上跳起来,转身向他扑来。照这速度,她难免会受伤!他连忙向后略去,以缓解小孩儿的冲力,同时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她。谁料那小孩儿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竟化作一团雾气迅速飘散不见了。他这才知道中了小娃娃的计……
前方已经不见了斑鹿和小女童的踪影,连地上的足迹也看不见,他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片刻后却突然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他抚着额间的印记,轻声自语,“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傍晚师父回来时,白笙难得乖乖地在练剑。回头冲着师父傻傻地笑,扔下手中的小木剑,腾腾腾地跑到师父身边,仰起小脑袋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师父您可回来了,徒儿饿的剑都举不起来啦!”
师父将手里拎着的一应物什都放在石桌上,先拿出一包豆饼,打开放在桃子面前。桃子拱拱他的手,低下头吃起来。
一只兔子嗖地跃上石桌,在纸包间来回嗅着。
师父的目光凝在它身上,眼中闪过惊异,拎起兔子的耳朵,放在眼前,又是四目相对!兔子被那冰冷的眉眼盯得瑟瑟发抖。
“哪来的?”
“呃……桃子带回来的!”一旁正吃着豆饼的桃子抬起头,两眼无辜。
“呵,桃子没被它拐走已是万幸,它可不会随便跟着谁走。”
他嘴角上挑,手上的兔子嘭地一声现了原形,一张小脸扭曲着,满眼泪汪汪地向白笙投去求助的信号。
白笙耸耸肩,仙兔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师父将它放回石桌上。小身子缩成一团毛球,还瑟瑟地抖着。
“这可不是普通的兔精。它是讹兽,又名诞,是一种上古神兽,不过这只还是幼崽。”
诶?说好的兔仙呢?
师父看她满脸惊讶,嘴角上挑。
“这讹兽灵气充盈,小动物都喜欢聚集到它的身边。不过它虽能口吐人言,能说会道,却没几句真话。”
白笙一记眼刀飞去,桌上的讹兽又抖了三抖,早知道她家里有这么个人物,就不跟她回来了……呜……
师父伸手抚上白色的绒毛,眉眼舒展开来。
“不过它本性善良,并无恶意。而且……据说这讹兽的肉质鲜美,吃了对修为极有助益!”
肉质鲜美!白笙两眼放光。
讹兽瘫软在桌上,我命不久矣!
“但是吃了从此也就说不出真话了。”
“……”那还是不吃了。
师父看着她失望的模样,笑起来,从桌上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包裹,递到她怀里,“知道你嘴馋,怎么能少了你的。”
白笙赶忙打开纸包,油量喷香的烧鸡还冒着热气,馋得她直咽口水,伸手撤下一只肥嫩的鸡腿,先递给了师父。他看着她黑乎乎的小手,眉毛忍不住抽搐,摆摆手表示自己还是不吃了。
白笙收回手对着鸡腿狠狠地咬上一口,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认真地咀嚼,鲜嫩的鸡肉刺激着她的味蕾,感动得想要流泪。
师父看着他的小样无奈地摇头向屋内走去,“饭前不洗手,罚抄典记两遍;私自外出,罚今晚练剑四个时辰!”
白笙一口咬在腮帮子上,泪流满面……
桌上的讹兽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气来。桃子在一旁欣喜得舔着它。
既然偷偷溜出去玩瞒不住了,白笙索性第二日将路遇白衣男子的事情也向师父坦白交代了,师父好像却并未放在身上,点点头便继续敦促她练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