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堂的大门口,傻站着两个小丫头。
那个聒噪的说:“铁梳子苏苏再不来,你就和我去了梦阁吧,绵姨姨也会收容我们的。”
那个沉静的说:“是铁苏子叔叔,小姝的舌头打结了吗?总也说不好这几个字。”
没容得第一个小姑娘反驳,她们心心念念的临时监护人好歹出现了。
“铁叔叔好!”柳宫姝谦虚地接纳了沈尽情的批评,充分采用扬长避短的策略。
这位长得与一块黑黝黝的顽铁无异的大叔,之所以迟到是有理由的——他为了能始终在孩子们心目中保有一个美好的形象,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来,有吃的有玩的。
“这个是小姝,这个是……”铁苏子乐颠颠地向小女孩儿们奔去。时间仓促,八角枫简单地提到过沈尽情,但来不及说太详细。
于是柳宫姝负责把小伙伴推介给铁苏子:“她是我的好朋友,名字叫沈尽情,铁叔叔可以叫她小情。她的鸦爹爹有事出门了,就像八娘一样,所以得跟着我混。能让我们住到铁叔叔家吗?”
铁苏子殷勤地一人发了一串糖葫芦,道:“当然没问题,你八娘已经和我说过了。小姝和小情就在叔叔家里住半个月吧。走,先带你们吃顿好的去!”
打铁的大叔在前面意气风发地走,后面是两个嘁嘁喳喳的小跟屁虫。
“小姝,你是怎么认识铁叔叔的?”尽情小声地询问。
柳宫姝嘴里塞着着三颗酸甜可口的糖山楂,含含糊糊地回答:“记不清了,反正每个月放假回家,八娘一定会带我去拜访铁叔叔。你放心啦,铁叔叔不是坏人,就是有点戆头戆脑。”
大步流星的铁苏子猛一回头,笑露白灿灿的大牙:“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啊,铁叔叔你的听力越来越差了。”小姝吃得口水流了满嘴,乍一看还当是在喷血,尽情体贴地抽出一条手帕,为伙伴擦拭干净。
铁苏子傻笑两声,道:“是哦,打铁的环境太嘈杂了,耳朵免不了受损。小姝你这缺心眼的孩子,居然能结交到如此细心的朋友,真好玩。”
“我才不是缺心眼呢!”小姝大声反驳。
尽情也帮腔道:“小姝不缺心眼,她就是大咧咧。”
“好好好,你们说得是。”铁苏子没想和姑娘家辩嘴,他抱头做出投降的样子,心中苦笑:这下好了,不知道铁匠铺里会热闹成什么模样。
三人在大街上来回转了四五圈,小姑娘们只觉得东奔西跑得自由极了,铁苏子却满腹疑惑,最后他不得不向一个卖煎饼的老伯讨教:“大伯,你摊子旁边不是有家叫‘火馄饨’的小摊吗?怎么没人做生意了。”
煎饼老伯张开没牙的嘴,不客气地说:“后生忒不懂江湖规矩了,贸贸然就打探情报啊?没门!”
“大伯,你真是做煎饼的吗?”铁苏子错愕地问。
然而这个傲慢的老伯对小姑娘们耐心地很:“什么,要两个煎饼呀?行行行,再多加一个蛋呗?两个蛋?爽快!”
“不能吃那么多,我们还要吃馄饨呢。”铁苏子劝说,可惜小姝和尽情完全被老伯摊煎饼的手法吸引了,根本无暇理会铁叔叔。
老伯得意洋洋地向铁苏子道:“你瞅瞅,人家小小年纪就义薄云天,肯照顾我生意。你那么个大块头,看样子也老大不小了,咋那么憨。”
铁苏子看着铺上蛋液、撒上葱花的煎饼,道:“那我也要一个,可是大伯必须告诉我‘火馄饨’为啥不开张,否则、否则我就不给钱……”
“早开窍不就好了嘛。”煎饼老伯娴熟地摊着第三个煎饼,“‘火馄饨’不做生意有七八天了,那一老一少不露面也有些时候了。”
“会不会是到别的地方谋生去了?”铁苏子还怀着一丝希冀。
老伯耸了耸肩:“可能吧。不过他们的家当还扔在这儿,看起来更像是突然消失的。”
铁苏子懊丧地跺了跺脚:“本来还想着让孩子们来尝尝美味的馄饨呢,真是不凑巧……还有那个八角枫,每次给她推荐这个小吃摊子,她死活都不来,这下好了,万一‘火馄饨’不存在了,想吃也没辙。”
尽情轻声安慰道:“不要紧的铁叔叔,煎饼也很好吃,小情不喜欢馄饨。”
“好,那咱们回铁匠铺吧。”铁苏子接过老伯精致手艺的产物,老实地付了钱。
一个煎饼下去也有七八分饱。小姝夸张地打了一个嗝,喊着:“岔气了岔气了!”小情就用手替她揉肚子。
铁苏子看着这对友爱和睦的异姓姐妹,突然萌生了找个女人成亲生子的愿望。
这三位大小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欢快。他们的步子才迈进铁匠铺,炉火的腾腾热气就扑面而来。
铁苏子把一堆新买的好玩意儿往简陋的木板桌上一放,才惊觉条凳上坐着两个陌生人。
不待铁匠提出质疑,其中一个陌生人先凛凛地瞥了他一眼,问道:“这铁匠铺是你的?”
铁苏子招呼孩子们往远处避避,转而回答此人:“正是。两位有何贵干?”
另一个人“哐”地一声将一柄断刀掷于桌上,眼皮不抬道:“能修吗?”
铁苏子拿起断刀的两截,端详、比量了一下,回答:“修不了,只能重铸,不过重铸的价钱很高,倒不如另外购置一样称手的兵器。”
“哼,你这里的破铜烂铁根本无法和我这把宝刀相提并论。”掷刀者轻蔑地扫视了铁匠铺中的成品。
他的同伴抚了抚自己裂口的左耳垂,道:“罗别大哥稍安勿躁,现在情况紧急,只能委屈一下。”
“耳折,”那个叫作罗别的人摇头反对,“武器是咱吃饭的家伙,绝不可随便。”他与铁苏子对了眼神,很有些气势地说:“重铸这把刀,花多少钱我不在乎。”
铁苏子颇具深意地瞧了瞧这两个背着大箩筐的男子,很是怀疑他们能否付得出钱。
耳折看出铁匠的担忧,即刻甩上一个大钱袋,道:“师傅莫要犹豫了,按我罗别大哥的话做就行,报酬少不了你的。”
“那就把断刀留下,三天后来取吧。”铁苏子刚要收走这柄残破的武器,被罗别当胸一拳,猝不及防地撞在墙上。
罗别喝道:“三天太久了!今夜子时,必得交货。”
“你这人太不讲理,先来后到懂不懂?我手头有别人先时下的单,总要完成他们的再来做你的吧。”
罗别猛拍桌子,精头细爪的木板被震得稀巴烂。“付你三倍的钱,先做我的!否则,你的下场就会像这堆废材一样。”
铁苏子见此情形,知道此二人绝非善类。他虽然有些功夫,真倔强起来也能应付两三招,可糟糕的是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女孩,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名唤耳折那人察觉到了铁苏子游离的目光,顺势而望,捕捉到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只见他一个大跨步,已从布帘子后面揪出了足以威胁铁苏子的把柄。
“二位有话好说!”铁匠没奈何地屈服了,“今夜子时,我一定把刀铸成,亲自送往府邸。”
耳折放开小女孩,道:“不麻烦师傅,我们上门来取。”
“你最好不要耍花招,规规矩矩地来。如果出了什么纰漏,比如被旁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或者没能按时完成定单,依我两人的功夫,足够杀了你们三个。”罗别恐吓。
铁苏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奔到沈、柳二人身边,挺身护在面前。
罗别与耳折相视一笑,起身离开铁匠铺。
“你们没事吧?”铁苏子见客人走远,才敢让两个女孩从布帘子后面出来。
尽情揉了揉肩膀,道:“被那个耳折叔叔攥得肉疼。铁叔叔,他们是不是坏人?”
“唉,我也说不上,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极度危险的人物,所以你们晚上一定要呆在里屋,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擅自出来。尤其是小姝,听到了吗?”
这个被着重点名的丫头始终朝着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凝视,仿佛被吓散了魂魄。
铁苏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紧张地说:“小姝,你可别吓我!我的小命还在你八娘手里掂量着呢。”
柳宫姝一把打掉铁匠的糙手,回神道:“铁叔叔你胆子真小,他们那样欺负你,你怎么不还手呢?肯定是打不过吧。”
“嘿,你这个小鬼说得真轻松。我当然想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可你们被当作人质了呀,我既然答应了当临时的监护人,就必得以你们的安危为先。”
柳宫姝不置可否地向尽情征求意见,后者显然站在铁苏子这边。
“那我们去报官吧。”小姝道。
铁苏子露出鄙薄这个建议的表情:“不行不行,他们说了绝不能耍花样。况且都是江湖中人,说话、行为粗鲁也是意料之中,总不能以此为罪状,告到官府去吧?官府才不稀得管这种事呢。”
“可是,”小姝认真地说,“我在他们的背篓里看到了眼睛。”
“啊?什么眼睛?听起来有点恐怖。”铁苏子立时联想到了空墓一事的种种。
尽情为朋友解释:“大概小姝想说的是,那两个叔叔的背篓里有人,可以从缝隙里看到他们的眼睛。”
柳宫姝拼命点头赞同。
“别胡说,那个背篓虽大,哪能装得下大活人呢。”铁苏子不肯相信。
“装不下铁叔叔这样的大胖子,但是能够装下像我们一样的小孩儿啊。”小姝据理力争。
铁苏子正要否决,这话忽地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
断刀、背篓、小孩?莫非罗别和耳折是人贩子?确实,光看他们汹汹的气焰,极有可能是真恶人;再者,听口音他们是从外地来的,这么着急要铸就武器,想来也是为了尽早跑路,清白人家更没有像他们这般因心虚而咄咄的。
“铁叔叔,你别怀疑了,我肯定看到了眼睛,会动的眼睛!”小姝大叫起来。
人贩子,真的是人贩子吗?铁苏子并不敢冒失。
小姝拽着铁匠的袖子,恳切道:“我还记得自己贪玩跑不见时,八娘和慈幼堂的嬷嬷们着急得不得了。如果这两个小朋友被拐走了,他们的爹爹娘亲一定会伤心死的。铁叔叔,咱们快点去报官吧,我认识张捕头。”
铁苏子被说动了。他想着官兵来了,罗别和耳折决计不能再为非作歹,当下就欲领着孩子们往官衙走一趟。临出门前,铁苏子于不经意间又瞥了一眼断刀,忽然发现了一处奇特的标记。
他捧起刀把,对着刺目的阳光一阵研究,脸色说不出得拧巴。
刀把上刻着游隼门的记号,那么罗别和耳折岂不就是自己人?刺客组织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开拓其他业务,甚至是贩卖人口吗?
铁苏子心中的疑问释然不开,他希望子时快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