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兰殿是醒来或睡去,都要依着吴王的作息。
故而郭瑀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得由宫女太监老妈子领出去玩以后,蕙妃才有全副的精力给自己梳妆打扮。
为她蓖发的是个新来的,人虽长得磕碜了些,手脚却麻利。
“你梳头的工夫不错,比冬沁差不了多少,想来也是做过这类事的。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里当差?”蕙妃从镜中观察宫女的一举一动。
宫女手上不停,嘴上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多儿,在恒祥殿呆过好几年,一直给太后娘娘梳头。太后前些日子眼疾复发,不喜欢闲杂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把奴婢几人打发走了。奴婢和冬沁姐姐有些交情,是她使了些手段让奴婢来泰兰殿伺候的。”
蕙妃微笑:“哟,我竟不知冬沁的本事这样大。”
多儿听不出主子的语气,踌躇一下,问道:“冬沁姐姐是娘娘的贴身宫女,可奴婢来了反倒见不着她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要务在身。”
蕙妃调整了发髻上的步摇,又补了些腮红,方才说道:“你在打探本宫?”
多儿自知失言,一膝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奴婢不敢!笨嘴拙舌的惹娘娘不高兴了,还请您宽恕奴婢这一次吧!”
蕙妃擦掉了过分厚重的眉粉,道:“是啊,太后那个闷地方,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老不说话,不单是舌头绕不过弯,脑子也会不好使的。你得尽快适应泰兰殿的节奏。”
多儿揣摩着主子的意思是放过她这一次,激动地不知怎样才好,照地磕了几个响头。这一幕正好让从外面回来的冬沁看见了,她担心主子为难多儿,着急着求情:“娘娘,多儿要是做错了事,您只管打骂,万不要回了她呀。”
蕙妃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左右脸颊,十分满意。她向跪地的多儿挥挥手,又对冬沁道:“哎呀,本宫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理吗?原无大事,倒被你弄得下不来台面。”
冬沁低眉顺眼:“奴婢糊涂了。多儿是我幼时玩伴,我俩同时入的宫,奴婢福气好跟了娘娘,她却被分到了没甚前途的恒祥殿。奴婢念着旧情,好容易挖了她来伺候娘娘,也算顾全了姐妹情,所以当真害怕她做错事,既惹怒娘娘,又丢了奴婢面子。”
蕙妃起身,示意她二人共同伺候更衣换装。“好一个姐妹情深,原来这么冷冰冰的地方还有热心窝子……本宫就不及你二人了,自始至终没个相互扶持的人——宜妃奸猾、皇后诡谲、太后昏聩,万事都求不得旁人,只靠自己罢了……日夜祈祷上苍能缓一缓本宫容颜衰老的期限,让皇上愿意多看几眼。”
冬沁抚平了衣裙的褶皱,劝慰道:“娘娘不要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吴王殿下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宠爱,将来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唉,本宫的瑀儿要快快长大才好。看看宜妃的三个儿女,不就是早出生了几年嘛,一个个任性妄为,根本不把长辈们放在眼里!那个安定虽不如她姐姐弟弟张狂,骨子里却桀骜的很,和她说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真是气死本宫了!待瑀儿长大成人,本宫就和他一起去封地做王太后,再不想看见这些嘴脸。”
冬沁咳嗽两声,向多儿道:“这里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吧。”多儿领命告退。
“怎么了?”蕙妃问。
“娘娘甘心屈居封地?”冬沁反问。
蕙妃想了想,摇头道:“哪能甘心?可宁王是皇上长子,平心而论也算一表人才、胸有韬略。反观瑀儿,他活络好动,连坐下来读书写字都得挣扎半天,本宫虽是他的母亲,也不得不承认,在学识造诣上,瑀儿怕是比不过宁王了。继承皇位,算了吧……”
冬沁近前几步,附在主子耳畔,道:“奴婢不这么看。娘娘曾怀疑宜妃、慈幼堂堂主和那个叫沈静芹的小姑娘之间的关系,奴婢多心去查了查,如今有些眉目了。”
“真的?快告诉本宫,她们三方是不是有猫腻?”
冬沁警惕地左右检视一番,低声道:“奴婢和宜妃的贴身宫女小苞有少许交情,前去打探时费尽嘴皮却套不出一句话来,没奈何地在馨德殿徘徊,偏巧撞见了一个烧纸钱的宫女,那宫女被奴婢逮着了怕的要命,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原来在五年前,宜妃奉诏命出宫往慈幼堂视察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娘娘还记得武威长公主回来后向皇上告状,说宜妃抛下她们自己去逍遥了?”
“记得呀,那天还是本宫帮忙照顾的宁王。所以宜妃擅离和怪事有关?”
“正是。宫女烧纸钱全为祭奠朋友,她的朋友死了五年之久,正是随宜妃出宫的那批人里之一,回宫后没多久就离奇失踪了,而且那批人都失踪了。”
“等一下,不是要说宜妃擅离的事吗,怎么又说到宫女失踪了?”蕙妃的脑筋转不够快。
冬沁继续解释:“奴婢猜测,这批人的失踪都和宜妃有关,或许她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被宜妃秘密地灭口了。”
“啊呀,那现在岂不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蕙妃焦躁地跺*******婢想办法查到了那天出宫人员名册,拿给烧纸钱的宫女看,她辨认后说,至少有一个人还活着,她近期还在掖庭宫看到过那人一次。奴婢领着她去认人,果真找到了这个幸存的宫女,她叫小谷。”
“小谷是谁?她为何能独活?”
“这个小谷是小苞的堂妹。”
蕙妃似有所悟:“因而小苞奉宜妃命处决随行出宫者时,顾念血缘亲情,没有杀她,而是送去了掖庭宫。小谷感恩堂姐,应该不肯说出当时情况吧。”
“奴婢原也这样想,可小谷却恨极了馨德殿主仆杀人恶事,她自己说,若不是为了保全性命龟缩掖庭宫,早就宣扬出去了。小谷见奴婢打探,毫不犹豫地说明了真相——宜妃落脚慈幼堂没几时,倏忽冒出来个算命的,说到了宁王诸事,正中了宜妃下怀,当即起驾往郊地树林去。路窄、植被繁多,宜妃和一众随从步行深入,驻足在林中一座小屋前。只见庭院里站着个抱小孩的男人,宜妃她们和这男人啰嗦了好一会,终是达成了一个约定,之后宜妃回程,路途上算命先生疯了般落荒而逃,不幸坐骑失控,坠崖而亡。”
“当真是怪事,怪事。”蕙妃自言自语,“为了一个小孩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她就是现在的沈静芹?”
“娘娘英明,正是她!”冬沁道,“小谷说,这个小丫头十分了不得。”
“怎么,是神仙托世吗?”蕙妃戏谑。
“算命先生告诉宜妃,沈静芹乃是帝后之相,娶之,必得天下!”
蕙妃只觉得一道闪电从天灵盖劈下来,震得她骨酥肉麻。
“怪不得、怪不得……”蕙妃喃喃,“宜妃非逼着宁王和那丫头嬉耍,原来是为早点培养感情……真是奸猾的女人,本宫就说她诡计多端的很呢!冬沁,你此番做得太好了,若不是查明了原委,本宫还要受宜妃多少愚弄!”
冬沁恭顺道:“奴婢不敢居功,全是上天安排,才留下了那个侥幸的见证者,让奴婢查到了一点儿线索。”
蕙妃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皇后对沈氏小女也青眼有加,该不会有图谋吧?”
“皇后无子嗣,又深居简出的,可能只是看她顺眼。”冬沁猜测。
“不管怎么样,”蕙妃咬牙,“既然老天爷要本宫知道这个奥秘,那本宫就不再退让了。帝后是吧,哼,又不是只有宜妃有儿子,本宫看吴王和那小丫头处得更好,男婚女嫁,谁规定只能和宁王结连理?!这个儿媳妇,本宫要定了!”
冬沁附和之余又提醒道:“娘娘斗志昂扬是好的,但切不能表露出已知晓了真相。宜妃心狠,若拼个玉碎网破,把小丫头害死了,那娘娘的筹谋不就落空了吗?”
“你说得很在理,本宫还得继续装作不知道。”蕙妃蹙眉,“另外,这消息不能再传播了。怎么说本宫和宜妃的孩子都是皇族正统,谁当皇帝都能保住血脉纯正,可要是被别有用心的逆贼歹人知道了,皇室就危险了。冬沁,你想法子处理掉接触过的那两人吧。”
“好,烧纸钱者奴婢告发了便是,按宫规一定会被丈毙。小谷的话,奴婢再想旁的精细法子对付她,她恩将仇报出卖姐妹,也不算好人。”
蕙妃冷笑两声:“才羡慕姐妹情深,立刻就被残忍的现实推翻了呀,可见宫里还是没有一星半点温情的。冬沁啊,留神多儿。”
“娘娘教训的是。”冬沁答应。
话音落下不几时,多儿入殿请示:“皇上着公公来请娘娘去灵毓殿赴宴。”
冬沁斥责:“娘娘这就出发,你来催个什么劲?以后还是到外殿伺候吧,近前的活你做不来。”
多儿平白遭呛,很是委屈,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垂头出去了。
蕙妃最后整了整衣衫,道:“好,本宫什么也不知道。今儿就乐乐呵呵地去参加武威的诞辰庆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