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修梁梦见自己在坐船,水里冒出来许多虾兵蟹将对他戳戳打打;一条大黑鱼跳到小船上,用尾巴当胸一扇,储修梁没稳住,一下子掉进了水中。
然后他醒了。
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脸孔,他很安心;转眼意识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而自己似乎受了伤,胸口缠着绷带,想要起身还挺艰难。
“修梁修梁修梁,你不要乱动。”熟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掖被子,回身向另一个俊朗男子发难,“不是说不杀他的嘛?你你你,为什么骗我?”
储修梁心中有所动,他看着那个对他下手的人,并没有深恨。
“请问阁下是何人,为什么要取储某人性命,又为何没有彻底解决我?”
的鸦听人问话,静默地瞥了一眼。
李灼华代答:“这个是的鸦,有人买你的命。我知道你是好人,也知道老师若没了你这个儿子是万万活不下去的,所以求的鸦保全你。”
“灼华,你不是画师吗?为什么会牵扯进这件事?”储修梁疑惑地问,前者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不要太激动,我下手偏重了些,伤口或许会崩坏。”的鸦给怀中的女婴擦去口水,道,“真没有见过比你还憨直的人了。”
储修梁回想夜间情境,颇为惊讶:“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你一直在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李灼华来打圆场。
的鸦冷冷道:“你真不懂得迂回行事,这么横冲直撞,一百条命都不够你用的。”
“大丈夫行事就不应该找退路。”储修梁争锋相对,“可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的鸦不抬头:“那你又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么直接地冲进人家府邸,又没证据又没有人马,你想吓唬谁?贾府那两条狗胆小,换做好杀人灭口的主,你此刻已被大卸八块了,哪轮得到我假意在他们面前除掉你,以暂时缓解你性命之急。”
储修梁蹦下床来,严肃道:“你知道吗,这是事关国本名声的大事。”
的鸦冷笑一声:“你说呢?储大人只知道西域之人和那两位贾大人暗自勾结,开挖金矿以制私币牟利,我还要告诉你,这中间恐怕又涉及人口拐卖。”
储修梁捂着胸,咳嗽了几声,这当口儿又走上来一个中年人,一脸凌乱的胡须。
“这是真的,我亲身经历的。”中年人道,非常懊悔,“可惜了,也是因为一时鲁莽,让他们发现了我这个刺头,不然已经混迹人群,知道他们的去向了。”
看着储修梁很是不解的眼光,李灼华解释道:“这位是船工路苍杨大哥。他有个小兄弟食用了西域之人派送的怪药,似乎对其产生了依赖性;西域人要他们丑时在某处集合,说是领他们参访一下制药的场地,许多人都被撺掇去了。”
路苍杨惭愧道:“我本来以为闹一场就能让大家清醒的,结果打错了如意算盘,反被那些家伙放倒了,等我再有知觉的时候,装满人的大篷车已不知所踪,我一个人无法贸贸然去追寻,只好回来求助了。”
储修梁大悟:“贾顺贾利要秾婻的金矿,就以这种方式抓壮丁……沙菲克斯想要什么呢?秾婻以农为本,种植业最需要的是……水源!没错,秾婻缺水!那么这些被拐人口,或许还有一部分会被派遣去开挖水源。”
余下人等皆愁眉。
的鸦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储修梁正色:“我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如果真像他们说的,已经打通了各个关节,那我就直接告御状!”
“又冲动了。”的鸦摇头,“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满城乱跑像话吗?”
“难道要我龟缩求全吗?”储修梁胸口的白纱渗出血来,“弃黎民百姓而不顾,实非我之做派。诸位好汉愿意帮我的话,储某感激不尽,如果你们怕事,我也不强求。”
李灼华脱口而出:“修梁不要着急,你要顾及老师的感情。”
的鸦接着说道:“况且你一个白面小生,又如何弄到所谓的证据呢?贾府是绝不能去的,否则你也将陷我于不义。”
“不敢再为难大家……不去贾府的话,那我就去找那个秾婻人,沙菲克斯。”
“天大地大,你去哪里找?”
“他大老远跑一趟来,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地收手,我可以去别处打探一下,这位路大哥不是说他发免费药物吗?我想不久还会有人上当的。”储修梁道。
的鸦摇头:“你不会武功,这么做太费时间,也容易暴露自己。你的死讯很快会传到外头,我要你好好呆在这里,装死也算在帮我的忙。至于西域之人,就算他带的随从少,也容易被人注目,就由我去找吧,想来他要和姓贾的合作,必得随身带着能牵制他们的东西,如果有契约什么的,偷到了应该能算作证据。等这些都确凿了,我再想方法护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解救那些被拐男丁。可好?”
“就让我呆在这里等吗?”储修梁不太服气。
李灼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为老师多多着想。”
储修梁勉为其难地认可了。
铁门轻启,进来一个女子,将伤者吓了一跳。
李灼华瞟一眼,安慰道:“放心,自己人。咱们现在正是在人家家里。”
“灼华,你究竟在做什么?”储修梁有些糊涂了。
原来新进之人正是鼎乾庄的小主人,在天心。
她向同门的鸦微微颔首,比起手势。
“糟糕,只有苹婆能看懂她想说什么,难道要把老人家找过来吗?”李灼华吐了吐舌头。
“那不行,她很反对这件事。”路苍杨道,“苹婆知道了我们的谋划,为了组织的安全,肯定会阻止的。”
幸好在天心有两手准备——她只是试探下看有无人能和她手势交流,现在看来已不可能——她掏出一张白纸,上面有写好的文字:“天已亮,为免苹婆生疑,还请各位速速离去。储先生在此由我照料,不会出差错。”
“早点把纸拿出来嘛。”李灼华嘀咕一声,在天心抱歉地笑了笑。
的鸦向她表示了感谢,再次叮嘱各人:“苍杨大哥仍往河边去,看看其余船工对此事可有说法。烦请天心姑娘为我们照看好储大人,说句老实话,储大人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至于我,将会去寻找那个叫沙菲克斯的西域之人。”
“我呢我呢?”李灼华兴奋地问。
“回慈幼堂教画,顺便帮我带一下孩子。”
李灼华抗议道:“他们做的事都那么有意义,凭什么就我那么普通?”
“我女儿的事,就是天下第一大事,懂?”的鸦直勾勾地盯着他,“她掉一根眼睫毛,我就拆你一支骨。”
李灼华一把接过婴儿,张嘴就唱:“华先生对你最好,你也要乖乖的。”
储修梁觉得好笑,看到的鸦严肃的脸,硬是憋了回去。
几人在鼎乾庄地下室告别,由在天心引领从别处离开。
一出钱庄,已日上三竿。
路苍杨小声道:“还好昨天从慈幼堂及时转移到这里,不然苹婆定要起疑了。”
“路大哥一夜没休息好,现在回去吧。”的鸦道,“先不要说拐骗男丁的事,以免引起恐慌。”
路苍杨苦笑:“只怕这事很快就包不住了,我那些弟兄都是光棍,消失不见了也没人管,可那些人都是有家室的,他们的女人一定会发疯的。”
“闹起来也好,看官府的态度就知道和秾婻人是否有暧昧的关系了。”的鸦摸摸下巴。
三人当下分别。
李灼华用肘子捅了捅的鸦,坏笑道:“你怎么知道要找在天心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她说不了话,而且鼎乾庄比较隐秘。”
“哟,可是人家会写字呀。”
“写给谁看?”
“苹婆呀。你不觉得她们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关系挺亲密的?万一在天心出卖了你,你猜组织上会怎么惩罚你?”李灼华油里油气。
“无所谓。我选择信任她。”
“你又没和她共事过,信任她还不如信任我呢。”
的鸦道:“我现在是在为你分忧,你的良心呢?”
李灼华挠挠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胡说八道,你别放心上。的鸦,看你冷淡淡的,没想到还挺热血的嘛。”
“背弃组织,没什么好夸耀的。”
“我觉得组织得改改规矩了,不能收钱就办事呀。一般都是坏人买好人的命,好人都死绝了,这天下不就乱套了。”李灼华叽叽咕咕道。
“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以前杀过的人就全是十恶不赦、该死的吗?”的鸦的脸色铁青。
李灼华被呛,气呼呼道:“那你干嘛要帮忙啦?你让他死好了。”
“抱好孩子,往慈幼堂后门走。”的鸦突然压低嗓门,推了他一把。
李灼华也不多问,倏忽闪进了小弄堂。
苹婆的脸出现在的鸦面前。
“昨晚去干什么了?”她问,眼睛毒辣地扫视着对方。
的鸦左右看了看,道:“要在大街上说这事?”
“少自作聪明,老实回答。”
“任务。”
“完成了?”
“干净利落。”
“你是不是和李灼华呆久了,也学会了孤芳自赏?”
“确实完成了,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向雇主要反馈。”
“不用了,你要是欺骗了组织,有什么下场,反正和我没关系。”
的鸦不在意地笑笑。
“昨晚路苍杨来找你,在医室等,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好吧,我今天早上去看,他和李灼华都不见了,连带那个小东西。”
“或许路大哥等得不耐烦走了。至于李灼华,他坐不住的,不见了也很奇怪。我帮他做任务,他帮我带孩子,自然去哪儿都得揣着,不奇怪。”
苹婆努力挑出对方脸上哪怕一丝的可疑,却并未有什么斩获:“你们千万不要背着我搞勾当,最终落不得好结果的是你们。”
“当然。堂主没别的事,我要去给孩子们配药了。”的鸦说罢要走。
“等等!”苹婆眼睛一亮,“他的尸体呢?”
的鸦指了指北面:“扔河里了,不知道会飘到哪个地方。”
苹婆怒目而视着他,又不好再说什么。
的鸦镇定地往慈幼堂而去,身后跟着一个满腹狐疑的妇人。
才进门,就看见松云姑姑背着一篮子菜自说自话。
“你听说了吗,出大事了!”她抓住的鸦不放,看到苹婆,稍作收敛。
“月饼都发霉了?”
松云白了他一眼,道:“你脑子里的是蘑菇吗?是失踪!这一片好多人都失踪了!”
“那就报官呀。”
“报官啦,没用!刚才阿虎婆跟我说,一大早就有好多女人去官府报案,说自家男人不见了,可明明睡觉前都在的呀!官府里的人说还没到时辰,不能草率立案。”松云姑姑很激动。
“会不会是……大老虎把他们叼走了……”的鸦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莫说松云姑姑,就连苹婆也以一种看疯癫之人的眼神看他。
“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松云姑姑骂道。
的鸦的脑中闪过一个线索,他揪住姑姑的手,将她一把拖进医室。
松云姑姑吓得甚至不敢哆嗦,看着这个嘴刁的人东翻西寻。
“姑姑,这包药你从哪里弄来的?”的鸦将一团和着灰尘的药包给她看。
松云姑姑脸又红了,她嗯嗯啊啊了半天,道:“一个西域来的黄毛鬼给的……好像有几天没听到他动静了,前些日子很受欢迎呢。”
的鸦掂了掂药包,庆幸保留了一个证据。他拆出来一点,放嘴里嚼了嚼,立刻吐了出来:“果然是靠这个东西蛊惑的人。”
苹婆看他们闹了半响,问:“怎么回事?这药有不对的吗?”
的鸦把这两个女人往医室外推,道:“时机合宜时再向你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