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堂宽敞,处处透着亮,大开的天窗把最温暖的阳光播撒进来,好叫每一个孩子记得天赐圣恩。
宜妃粗略地游历了一圈,心下甚为满意。
“苹婆,你治理有方,本宫应当奖赏。”宜妃挽着苹婆的胳膊,显得很亲切。
“民妇能有机会替天家行善事,已觉得荣耀备至,不敢再贪求赏赐。”
宜妃赞许地笑了笑,道:“如果天底下为人父母者都能有你这般仁慈之心,那慈幼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现在是堂主,在这里已没有了擢升的空间,怎么样,可想随本宫回去,在宫里谋个差事?”
苹婆做惶恐状,俯首道:“谢娘娘厚爱,只是民妇地位卑微,幸蒙老天眷顾,今日能有机会和宫中贵客言语一二;若说进到宫中,那实在是大大的福泽,民妇命薄,当真承受不起呀。”
宜妃安抚道:“你不向往功名利禄,本宫很是欣慰,也就不勉强了。以后但凡遇到困难,只要你向本宫开口,本宫定助你一臂之力。”
苹婆连忙磕头谢恩,只是腰部有伤,牵扯到面上的肌肉,显得格外深情,倒叫宜妃误会,以为苹婆真是为了她的话感激涕零。
只听苹婆道:“前几日遇见个算命先生,说我不日必得贵人相助,那时我嫌他妄言,不料竟应了他的卦。唉唉唉,早知道如此灵验,怎么也得留下一两个小钱,谢他透露天机。”
宜妃一贯相信占卜算命,她自己也是受益者——十五岁那年入了鲁王府,她不过是当今皇后的陪嫁;亏得从小便有神算子告诫她,将来是要做贵妇人,故而琴棋书画她都默默地随主子学了;皇后终日疾病缠身,都是她代为服侍鲁王,因她出挑得简直同世家子女无异,鲁王渐渐喜欢上了她,并与当年的王采兮度过了欢乐时光,还在她生下武威长公主后赐名惗,寓意“爱”、“相忆”。后来,贵为宜妃的她一直试图答谢那位金口的算命先生,只可惜人海茫茫,再也不曾得见此人。
听了苹婆的话,大约是找到了情感的投射,宜妃欣喜道:“哦?真有这么神机妙算?人在哪里,也让本宫瞧瞧他的本事。”
“这个民妇也不清楚,他总是走街串巷地替人卜算,只怕不好找。”
宜妃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此时,一串铃铛声突然飘进众人耳朵,忽远忽近,待仔细辨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苹婆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嗨哟,这不就是金先生嘛!”
宜妃聪颖,立刻解读出堂主的惊讶:“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算?快快请进来。”
命令之下,仆从们手脚麻利地奔出厅堂,不一会就带进来一个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极其苍老,脚上挂一串铃铛,手里擎着一杆白幡,上书“金大神算”。
“哈哈,小人不请自来,还望主人莫怪。”他笑着,却总有些勉强。
苹婆急忙迎他上前来,向宜妃介绍:“这位是金盘金先生,替我卜出吉卦的就是他。”
宜妃毫不忌讳对此等人的好感,她笑逐颜开地摸了摸白幡,客客气气地同金盘说道:“刚才和苹婆说起你,怎么就这么巧,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金盘扔了手里的东西,匍匐在地,行了个张牙舞爪的大礼:“娘娘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宜妃指了指苹婆,向金盘道:“是她告诉你,我是皇妃的?”
金盘抬头,有些戏谑:“草民吃得可不就是未卜先知的饭?昨晚观星,草民已觉察出有贵人要降临;今晨朝霞万丈,祥瑞之气不可挡。这些都应在娘娘身上了。”
“本宫不信——”宜妃狡黠,“知道这趟行程的人多了去了,你完全可以从别处获知。”
金盘不介意宜妃的怀疑,更要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走:“那娘娘可以问我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看小人能否答得上来,答得可对?”
宜妃饶有兴致道:“有意思,那——”她挥手示意,屏退了左右,唯独留下苹婆。
“那本宫便要称一称你的斤两。”宜妃斟酌一番,道:“先教你猜一个简单的——我叫什么名字,你说得上来吗?”
金盘掐了掐指头,道:“不消猜,我已经算出来了。娘娘大名王氏采兮也。”
“不错,”宜妃并不由衷称赞;她瞟了一眼苹婆,想看看这二人是否有眉目间的暗示,结果并没有捞到把柄。
金盘催促:“请娘娘换一个有难度的问题吧。”
宜妃冷笑一声,道:“宫里有位老人家,她常年不出宫门,你可知她是谁,为何如此?”
金盘露出讶异的神情来:“娘娘说得可是太后尊驾?小的虽知一二,却也不敢议论皇家内事。”
“不要有顾虑,本宫听着玩儿的。”宜妃鼓励道。
金盘咽了口唾沫,道:“太后嘛,想必是为了那位薨毙的豫章王吧。”
宜妃的脸颤抖了一下,声音不甚自然:“那,先生可知道豫章王的死因?”
这个议题一直以来都是宫内大禁忌,即便是后妃这样的皇亲国戚,也没能从丈夫,即皇帝口中挖出什么消息来,她们所得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病逝。可若论细节,阖宫上下无一人说得清,哪怕是从前豫章王府的家仆,也一问三不知。
金盘掐了好一会儿的手指头,半晌,道:“大约娘娘所知的乃是豫章王英年病逝,不过依我推算,这位王爷是被害死的。”
“害、害死的……”宜妃心中方寸大乱,她没办法验证金盘所言,但只要他说得出病逝,已足够令宜妃信服,更何况这位貌不惊人的算命先生还得出了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宜妃自觉失态,咳嗽了几声。
苹婆插话道:“娘娘,您看这位先生怎么样?”
宜妃恢复了镇定:“确实有些本事。”
金盘见这女人并不很乐意再与他多说什么,开口道:“娘娘,命运之事,上天自有安排,您没必要为了将来的事忧心忡忡。”
“你觉得本宫有心事?”宜妃不喜别人揣测她心意,语气有些僵硬。
金盘看了看苹婆,又看了看宜妃。
“说吧,没什么好忌讳的,权当有个见证的人。”宜妃料他疑心苹婆,故此劝慰。
金盘压低了嗓门,道:“宫里还有一位妃子,怕是不好对付的人。”
宜妃大惊,自己先兜了底:“你说得可是蕙妃?”
“我说得正是那位生育皇子十三个月有余的姚嫱。”金盘点中了她心思,气焰一下子燃了起来。
“既然先生都占卜得出,”宜妃被他所知的细节所折服,“本宫也无需粉饰了。”
金盘继续说道:“这个女人年方十七,头胎就生育了皇子,本就受皇帝宠爱,现在母凭子贵,更是风光无限。娘娘在宫里只怕不好受。”
宜妃自嘲:“本宫生产过两女一子,实际年龄二十有四,可看着是不是同三十四岁似的?”
“娘娘莫要妄自菲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金盘莫测地笑笑,“东宫主位,久病缠身,无法生育,大势早就去了。”
宜妃的眼里流露出得意之色:“她是本宫旧主,这些年真要好好谢谢她的宽缓忍让。”
“娘娘仁德,若换做是我,所幸送她一程得了。”金盘奸笑了两声。
然而宜妃听着并不觉得刺耳。
“皇后并不是能阻碍娘娘的人。反观蕙妃,连带她的孩子,都是命硬之人,用强是无济于事的。”金盘从宜妃的眼里读出了极大的殷切,建议道:“得迂曲着来。”
“什么意思?”宜妃果然沉不住气。
“娘娘饱读诗书,想必知道汉高祖同吕后的轶事。当年十八九岁正值芳龄的吕雉,缘何非得嫁给不惑之年的粗野汉子刘邦?还不是因其父吕公蒙神算指点,预知刘邦乃富不可言之人;刘邦躲于芒砀山,也好似因为头顶五彩之气,方被妻子寻觅到,这都是天命所致。当朝的情况虽颠倒过来,但也差不太离。”
“先生一席话,让本宫糊里糊涂、似懂非懂。”宜妃心里实有打算,只不肯轻易说出口,偏要叫金盘揭了秘。
“当今世道,有个女子,天生帝后相数,谁娶她,必为九五至尊!”
“大胆!这样忤逆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怕掉脑袋吗?”宜妃表面斥责,暗自半忧半喜,“如果不是哪位皇子娶了她,岂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先生纵然有本事,难道有九个脑袋可以砍吗?”
金盘淡然:“我已泄露了最大的天机,也不指望能活太久。”
宜妃心动难耐,却不得不自制:“唉,今天这话只当玩笑,你二人谁也不得说出去。先生说得这个姑娘,真有这么好命吗?”
“娘娘,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是担着性命之忧的,难道是为闲得消遣自己吗?”金盘愠怒,“您要是不信,我今天就算白走了一趟,没什么损失。”
“不不不,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宜妃尴尬地推了推苹婆。
苹婆心领神会,对金盘道:“娘娘英明,怎么会误会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先生不说得详细些,如何叫人拿捏得准?”
金盘消了怒气:“这么说吧,只要与这姑娘结连理,不仅能得皇权,还能延年益寿、增福纳祥。”
假使宜妃对自己还有点信心的话——封后,宁王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登上皇位,那么在面对儿子的身娇体弱时,她真是无能为力的。金盘的话,让她思考了很久很久。
最终,宜妃低声下气地向金盘请教:“这姑娘是天赐的福祉,本宫作为皇族一员,理当见一面。不知她年方几何,身在何处?先生可否领着我去瞧瞧。”
金盘打了个呵欠,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