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又一次做了那个梦,梦里面的自己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小小的黎黎跟在自己的后面,时不时的会跌倒,但是却没有哭,她倔强的站起来继续往前跑,然后再跌倒,再站起来。方晨想停下来拉着黎黎的手,却发现他的脚步不由自己控制,眼前的阿黎有时离自己很近有时离自己很远,到最后他甚至分不清楚她追赶的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或者是自己在追赶她。
两个奔跑着的渺小身影,仿佛奔跑在时间的隧道里,他们开始渐渐的长大,六岁,七岁,九岁,十二岁,到十六岁。梦境的最后,两个人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方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脸上湿湿的,“难道漏雨?”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脖子转动的时候听到“咔”的一声,然后被另外一声响彻桂花树的“啊”掩盖。
方晨躺在榕树下的躺椅上,落枕和牙齿带来的双重疼痛让他不停的哼哼,黎雪终于忍无可忍,抽过他头边的枕头朝他吼:“你再哼我保证让你深刻领悟什么叫雪上加霜伤上加伤。”
方晨闭嘴不言,小心翼翼的扭过头不看她,却又看到黎黎在秋千上不停地朝他做鬼脸,恨恨的甩了个头,动到脖子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忙捂住自己嘴巴。
眼角的余光看到黎雪的背影,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黎黎的笑声像门口的风铃一样清脆,方晨干脆戴着耳机,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星期一的时候落枕的毛病还没好,只能做公交车去上课。黎黎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黎黎却坐在另一边的位置,耳边戴着耳机,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从昨天开始黎黎又没有理他,不打招呼也不讲话,甚至连取笑他落枕都没有,方晨想不明白她又在生什么气。
他没有办法骑车,所以她也陪他坐公交。就像他陪在她的门边一样。
明明心里很感动很想说声谢谢你能陪我,却还是忍不住的跟她置气,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赌气不肯认输。
明明知道他是在门口陪了自己一晚才落枕的,其实心里已经不生气了,可是还是想要假装生气,假装跟他吵架,看到他气急败坏看到他手足无措。
男生和女生各自怀着各自的想法,倔强的谁也不肯先认输。
很久以后方晨回想起跟黎黎的斗气,都被自己的幼稚逗得笑起来,每次到最后镜子里的笑容都会凝固在嘴角,明明是笑着的啊,为什么看着像是在哭呢。
再也回不去了。
黎黎和方晨之间有股诡异的气场,一整天两个人都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也前一刻还在跟别人说说笑笑,下一刻对上彼此的目光后就瞬间变脸,冷若冰霜。
两个人之间产生的联系通过纳兰辞和里里来传达,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对话:
“告诉那谁,我下午去舞蹈教室,不用他等我。”
“那谁,阿黎说不用你等她。”
“哼,纳兰你跟某人讲,小爷我下午忙着呢,也没打算等某人。”
“某人,方晨说没打算等你。”
“谁用他等了,我以后也不用他陪我。”
“好啊,那可是你说的,谁以后还在舞蹈教室外傻乎乎等你谁是小狗。”
两个人几乎同时“哼”的一声。
纳兰辞和里里看着彼此,无奈的摊了摊手。
放学的时候黎黎朝方晨看了一眼,眉毛一挑背着书包就往外走,方晨收拾东西跟在后面,到操场的时候,黎黎头也不回的往艺术楼跑去,没有叫方晨。
方晨有点生气,不管不顾的往相反的方向,脚下越来越快。
纳兰辞追上来,“你真的不等她了?”
“能有什么事,等她气够了就会自己回来的,天知道她在生什么气。”方晨脚下没有任何停顿。
虽然现在是下课时间,但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却没什么人。方晨坐在早上的那个位置,眼睛下意识的往另一边看过去,一个女生戴着耳机,嘴里小声的哼着歌。
那个女生不是黎黎。
原来早就习惯了你的存在,所以哪怕你只是离开我一小会,我也会不习惯到觉得有点别扭。
方晨扭过身,强行把心里的那丝别扭驱逐掉,从后视镜里看着不断远离的学校,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风吹着窗外树上残存的树叶沙沙的响,舞蹈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黎黎一个人,老师因为有事提前离开,她停下动作走到靠近门边的角落,蹲下来手放在书包带子上就准备回去。
可是过了很久她依旧没有动作,她想了想,再次站起来,走到教室中央,又一次练习起来。
时间像盛夏傍晚的大潮无声的退去,转眼到了暮时,太阳在下午时就挤出了云层,失火的天空看着就像初夏的火烧云,她在夕阳的余晖中起舞。
旋转。一直旋转。重复旋转。
小时候和方晨在收割之后的稻田里,两人比赛着转圈看谁先倒地。一直转一直转,于是天旋地转,渐渐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方晨在还多次她摔倒在地上眼睛红红的想要掉眼泪的时候告诉她,想哭的就这样一直转圈,眼泪掉出来就不会有人看见,自己也感觉不到。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能这么真切的感受到眼睛在一直“流汗”,为什么还能感受到手背上滚烫的眼泪。
然后她想到“眼睛在流汗”也是方晨告诉她的,委屈像肿胀的气球被无限放大,说不准下一刻就会爆炸。
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膝盖和手肘被擦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鲜血慢慢的侵出皮肤,疼痛随着神经末梢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递到大脑。
眼睛像开闸的堤坝,眼泪瞬间泛滥成灾。
从书包里掏出手里,闭着眼睛也能按出那个号码。拇指在离屏幕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再次缩回来,然后倔强的哼了一声,关机。
“才不要给那个傲慢愚蠢笨拙偏执不知好歹的家伙打电话呢。”
忍着痛又在书包里找出创可贴贴上,疼痛才有所消减。心里想小时候跟在那家伙后面经常摔倒导致自己后来总是在身上带着创可贴还是没错的。
怎么又想起那个可恶的家伙?眉头微微皱起来,书包提在手里,出教室的时候重重的砸了一下门。
生闷气。走廊内安静得有点诡异,只有另一边尽头没关紧的水龙头嗒嗒的滴水,黎黎忽然想到方晨给自己讲的鬼故事,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脚下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身后的楼梯道突兀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什么人正在往上赶,而且似乎越来越快。黎黎喉咙有些干燥,害怕地闭上眼睛,嘴里小声的念叨着“妈妈呀不是吧阿弥陀佛姐姐救命啊哥你在哪”。
里里回家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作业本忘在了教室里,明天早上要交,自己还有好几道题没做,于是又折回去。
关门的罅隙里看到黎黎的座位上摆着的书本,想着这一整天方晨和黎黎之间的异样,也不知道黎黎现在还有没有在舞蹈教室,方晨也真是的,说不等就真的不等了。
深秋的天黑得特别快,而且说实话一个人在这个没人的艺术楼里,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确实有点害怕,话说学校里不是还流传着艺术楼女鬼的传说。
这么想着的时候,上楼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差不多就是用跑的了,然后到达四楼的时候,就看到黎黎正在往另外一个的楼梯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