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旷世情种
印第安人来山上找到我时,小欧一家人差不多已经办理好一切可以离开的相关手续,这一点令我有些沮丧。
我想,她终归是要回去CD的,如果我们坚持在一起的话,两家人中始终有一个要远离自己的家。见我们俩如此相爱,我外婆的决定是小欧留在我们家里,她说原因很简单,我随小欧一家到省城的话,我们家便只剩下两个大人,小欧留我家她还有哥哥可以承欢母亲和爷爷膝下。这话听上去也不无道理,但不知他们一家是如何打算的,何况眼下我们还没有谈婚论嫁,更不能像夫妻那样长相厮守。
在毫无头绪且无法确定的焦虑中迎来了我的老朋友―黝黑面孔的印第安人。
他感谢我那天在小街的市场给予他妹妹的帮助,但他满脸的忧愁着实吓我一跳,他这种失去斗志的表情以往还不曾有过。
“我很心疼,”他说,“两位兄弟徒劳的勇敢现在看来不值分文!”
“你说什么哟,那种情况下就算杀死两个坏蛋、被判死刑也值!”
“好吧,我再次感谢你们。不过它完全没用,小白脸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可能拐走我屁事不懂的妹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家伙想拐走你妹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感到很意外。
印第安人说起初他也弄糊涂了,那天卖菜回来,妹妹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她虽然爱干净,却不过分在意自己的打扮,现在,她差不多天天都想以作装使自己更好看些,嚷着要印第安人赶紧给她添置新衣,时不时盯着衣柜上的镜子出神。以前她非常勤快,每天干完田里的事情还不停歇地操持家务。如今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旁人催促,有时候告诉她几遍都不见反应。从小到大她晚上一吃过饭就钻进她的房间,即便邻里姑娘来邀约,她也从不出去玩耍,她成了长辈们公认的好姑娘。可是,现在好姑娘成了坏姑娘,她晚上出去玩已经成为惯例,只管跨出家门,也不打招呼。几小时后临近午夜才回到家里,问去了哪里她也不愿回答,简直快急死人了!昨天晚上印第安人终于不能再忍,一定要弄明白她究竟一个人晚上干啥去了。于是这位哥哥便偷偷尾随其后,却看到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
“她一出家门,上了通往城区的马路就有人在那里等她。”印第安人对我说,“夜里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看见他推着的单车在昏暗的路灯下闪闪发光。妹妹走近便一屁股坐上单车的后座,还把她的手挽住他的腰,给人感觉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我赶紧找来一辆单车紧随其后,看见他们过了大桥,向城里驶去,最后在公园外的露天舞厅停下。我走进舞厅,在舞池里看到搂在一起跳舞的他们,你猜那男子是谁?说了你也不相信,他是小白脸!”
“老红军的儿子,多好呀!出自革命家庭。”我笑了。
“呸呸呸!“小白脸,”******什么东西!当时我就冒火了,冲上去拉起妹妹就走,“小白脸”却不愿意了,他吼了一声,舞厅里至少跑过来二十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小白脸”说若非看在我是她哥哥的面上,保管让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后来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才叫人给我们让开一条路。离开时“小白脸”要我考虑加入他的阵营,承若要是我答应了从今往后便是他的兄弟,以后就是这个城里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天啦!这种机会你都不抓住吗?老红军的亲家,日后看见谁不如意便可任意糟蹋,把他们踩在泥里,派出所都不敢管!”
“你这家伙,说正事你还开玩笑!”印第安人快冒火了。
“知道了,那么,现在你妹妹是啥情况?”我问。
“我简直都没辙了,昨天晚上我们回家,一路上妹妹都在抱怨,说我不该管她的事情,再两个月她就满十八岁,是成年人了。我告诉她那个家伙玩过无数个女孩,我不想让她后悔。她居然非常坚定地说,就算他结过婚,有了老婆她也要和他在一起,这是私事,谁也没权利对她指手画脚,她已经决定了,永远爱小白脸!那天在小街卖菜,小白脸是因为她才受伤的,不过,老天有眼,他伤得不重,很快就恢复了。你瞧,这话多让我伤心,我们没有母亲,父亲自保都难,我这个哥哥就算家里的顶梁柱,若是再不管,我担心不久肯定会发生让人痛心欲绝的事,如果让那头种猪得手,我还算是哥哥吗?可是,我制不住妹妹的激动,最后忍不住掴了她俩耳光,她哭号着冲进去她的房间,我很快意识到不该打她,想去向她致歉,好使她回心转意,因为我从来没有打过她。但是在她卧室外面我喊破嗓子都是徒劳,她既不回答,更不愿意开门。”
“你的想法不错,不过,我不懂你跑到山上来干什么,赶紧回家劝妹妹呀!”
“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我妹妹,今天早晨我发现她不在自己的房间,与她要好那些姑娘家里我寻遍了也无影踪,想到小白脸和你一样都是城里人,或许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家在什么地方,若是在他家里看见了妹妹,我一定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外表俊美一肚子坏水的家伙,让妹妹从泥潭中上岸,断了与那小白脸的联系,这样我才稍微可以安心。”
“我的天,就是说她已经失踪了?一个大姑娘,你妹妹?”我叫起来。
“这一次找回她来我一定不让她出屋一步,就算把她捆起来我也绝不软手!”印第安人也吼起来。
我同他一起下山回城,给外婆帮忙的小欧坚持要与我们一同寻找那位卖卷心菜的女孩,我们不能拒绝,因为我和印第安人两张嘴巴都说不过应小欧,我们认为可能发生械斗,她去了会碍事,她却觉得找女孩她去会比我们更方便,而且不容易生事,连我外婆都站在小欧一边。
三个人刚一跨出家门就发现外婆也急匆匆跟了上来,她说老红军的家在县革委背后的家属院内,我母亲的同学李阿姨也住里面。她不敢保证到了那里我们会控制情绪,一定要与我们同去。这让我们很是兴奋,不用到处打听便可直接找到小白脸。
我们最先见到的是李阿姨,一位文文静静留着短发的中年女性,她说打死也不相信“小白脸”会是那种人。
“我想你们大概弄错了,瞧他一副让人心动的模样,每次见了我总是有礼貌地招呼,我敢说整个县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温柔漂亮的男孩,我认为他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觅女孩,女孩们想努力靠近他倒是真的!”
“他是魔鬼或者天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印第安人说,“我只想马上找到我的妹妹,她说过会永远爱他,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之间的爱情。但我不想我的妹妹和他那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一分钟也不行!”
“做哥哥的不祝福妹妹,反倒一门心思地摧毁美好的爱情,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李阿姨脸色骤变,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
“如果你看见植树节那天“小白脸”在山上的行为,就不会这样说了!你知道吗?他带上一伙人,不是去种树,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学生队伍里寻觅美貌女孩,以供他们玩乐,目的很明显,女孩不干,他们就把她朝树林里拖,并对敢于和他们作对的人下毒手,那可是我们亲眼所见。现在我想问问你,尊敬的李阿姨,尚若你有女儿的话,是否愿意让这样的人做女婿呢?”
“不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但是,要我相信小白脸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的话,那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同住一个大院,我几乎看着他长大,关于他是什么人我应该比你清楚得多。”
“披着羊皮的狼它始终不是羊!”
“可是,你的妹妹,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女孩来过这里,不然最好你亲自去他家问问,不过我依然不太相信你描述的他那些行为。”
李阿姨用手指向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它矗立在一块小型操场边,被一道大概两米高的院墙围着,里面有几株高大的桉树,围墙上有一幅醒目的白色正楷大字:二〇〇年肯定实现共产主义!
记得学校老师曾告诉过我们什么是共产主义,他说那是我们奋斗的最终目标,到了那个时候,家家夜不闭户,人人路不拾遗,真是令我们无限向往。
开门的中年男子明白我们的来意后,脸上立刻呈现一副愤怒的模样。
“这简直是蓄意诽谤!”他显得怒不可遏,“你们要这样冤枉小弟的话,我准保你们吃官司,进牢房!”
我外婆再次描述了那天在我们小街上发生的小白脸与刘明亮之间争吵的情形,这时候我忽然发现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和“小白脸”一起在街上欺负人的那位年长一些的家伙,他是小白脸的哥哥。
想必我的小欧此刻也明白了一切,她朝站在围墙大门边的男子冷笑一声,回过头来跟我们摆摆手,示意大家离开。
“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回去吧!”小欧向我们说道,“大家都看清楚了,没什么可说的,当事者拒不承认做过的事,这不是对牛弹琴吗!何况人与畜生是无法沟通的!”
“你说什么!你这个万人骑的小泼妇!”中年男子火冒三丈地冲向小欧,对着她的头指指点点,“我看你还没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县革委家属院,岂是你们撒野的场所!不赶紧给我滚出去的话,你们就会马上去派出所报到!你们信不信,一伙刁民!”
中年男子这话刚一出口,我冲上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拳头,用力之猛超过上次击打印第安人。
随着他的嚎叫,这家的小院里陆续冲出来好几个人,看见中年男子手捂流血的嘴,他们个个怒火万丈,一齐围住我,准备将我碎尸万段。
其中一个男子一脚踢中挡在我身前的印第安人,这位寻找妹妹的哥哥正要予以反击,却被一位老人的吼声震慑住,其余人也随即停住手脚。
“有什么事值得你们一齐动手,我不信在自家门前还有什么可以翻天的事!”老人声如洪钟,立刻使搏击双方停了下来。
老人满脸怒气,看上去他的年龄要超过我的外婆,他那一头白发倒是醒目,银丝一样,看不到一根黑发。虽然他走路不太稳当,但吼叫的声音之大,绝不逊色于在场的所有人,若是有人说他可以一口咬断钢筋,我想,应该没有人怀疑。
“看来这家人的头儿来了,我们正好找你有事!”外婆向老头说道。“你的儿子拐走人家姑娘,你说怎么办?”
“你没有发疯吧,老太婆!”
“还没到时候呢!”外婆平静的言语里带着某种愤怒。
“我的儿子拐走人家姑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敢说依我们这样的家庭根本没有必要,我倒想听听你说的是哪一个,我有六个儿子!”
“比这几个更年轻一些,应该是你的小儿子,他的模样也与众不同,是的,他非常漂亮!”
“好!”老人吼道,“老二,赶紧去找你小弟弟回来,咱们三对六面,说个清楚,免得人家嚼舌根,败坏咱们家风,烦!”
他们中间的两人骑上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出了大院。
不一会儿,老二把小白脸带到我们面前。只见他从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跃而下,像刚刚从一匹烈马背上下来,理理身上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很高傲地朝我们扫一眼,站到他们一边。
“我说幺儿,你仔细瞧瞧他们,这些人说你拐走人家姑娘,有就是有,没有也不能说有,除非你不是我儿子!”
印第安人走到小白脸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爸,如果有女孩自己死皮赖脸地骚扰我,还不想离去,这算不算我的错?”小白脸说,“说我拐走别人家女孩,倒不如说众妖精垂涎唐僧肉,不管好自家的妖精,倒在寺庙前撒野!”?
印第安人瞪着小白脸好一阵子,对方也毫不示弱;两个人越看越像一对好斗的公鸡。
“我们走!”印第安人说,“离开这座寺庙,这群和尚!”
“你不找妹妹啦?”我说。
“比起女朋友,你就是个笨蛋,赶紧努力你们才会般配!”
连印第安人妹妹的影子也没看到,虽然十分沮丧,却毫无办法,我们只有离开。
“其余人可以,但你得留下!”白发老人指着我的鼻子说。
“要我的孙子留下,你有毛病!”外婆一把拉我在她身后,好像我要被人抢走似的。
“不能随你的愿,我一点毛病没有。”老头慢吞吞的说,“我一大把年纪,还会闹着玩?你的孙子一拳打得我儿子口头来血,作为一家之主,你以为我会坐视不管吗?”
“你儿子出言不逊,我觉得这也怨不得谁。”
“老太婆!看来我对你们太过慈悲,老实告诉你们,这里可不是你们来去自由的地儿,你们的人在这里行凶,打伤我儿子,还当没事一样,他奶奶的,不把凶手绳之以法我是坚决不答应的!”老头像是法官在判案,那口气不容任何人反对。
几个穿蓝色工作服、戴红色袖套的男人围了过来。他们听从白发老头的建议,不顾我同伴的极力反对,把我扭送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人把我推进一间临时监禁室里,很小的房间,大白天进去都伸手不见五指。
我无法看见外面,只听到外婆在那里又吼又闹,好像一直在骂那位老红军,小欧的劝阻安静又沉稳。
他们说我严重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将被处以十五天的拘留,伙食费自理。
第二天一早,临时监禁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我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的小姨,她一把将我拽了出去,说了声:“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呸呸呸!到大霉了,我们回家,赶紧洗个澡!”
我们匆匆离开了派出所,一路上她都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怕我在街上走丢了似的。
我能够获释回家,曾经和小姨看过一场电影、那位又黑又高相貌难看的家伙起了关键作用。小姨说若非他的舅舅是本县的副县长兼县公安局长的话,我的十五天拘留生活定是免不掉的。
印第安人不久也找到了他的妹妹,遗憾的是,妹妹再也不愿跟哥哥回家,让她着迷的人正是那个“小白脸,”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供印第安人的妹妹暂时居住,当然,他也时不时地去那里和她幽会。
“虽然这事情不能全怪“小白脸,”但正是他的出现才毁掉了我的妹妹!”印第安人满腔怒火地嚷着。
“你又想干傻事了?”我问。
“不是想,是必须要做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他可能是你的妹夫!”
“呸!我情愿妹妹一辈子不嫁也不和他那种人结亲,他那张脸长得的确不错,但他心里的花花肠子同样无人能及,我保证最后吃亏的还是我的妹妹!”
“你想做什么?”
“尚在考虑之中,我想一定要周全些,才能对付那个人面兽心的情种!”
“我猜你已经想到这样做的最坏结果,”小欧插嘴说,“我觉得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后悔其实是来自冒然而行。和老红军一家斗,结果早已注定,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抗,我们永远无法取胜。”
印第安人安静地注视着小欧,然后仰望天空。
“我还是那句话,”他忽然说道,“现在,我是妹妹唯一的依靠!”
“不过,看样子她现阶段似乎无法领悟。”小欧摇摇头说,“或许多年后她才会明白,或许她永远也不懂――当哥哥的苦心!”
“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男人还是不能忘记责任!”印第安人离开我们时对我说:“你是个幸运的家伙,身边还有这么好的女孩陪伴,真为你高兴,你这个坏蛋!”
小欧这时候显得较为腼腆,接着以谨慎且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心底感到一阵子震撼,使我不由自主地挽住了她的肩。
他在我背后拍了两巴掌,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