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血雨腥风
尚若在几十年后的今天,那样的流血事件应该不会发生。又或者我坚持听信小欧的话,我的人生也是可以改变的。如今想想,我还是不够爱她,总认为暴力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以致不但失去将我视如珍宝的小姨,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应小欧的离世。这件事使我很快跌入万丈深渊,不知道这三十年来是怎样度过的,在人们后来的描述中我差不多类似一具行尸走肉,一块长时间没有思想的躯壳。当我把这一切归咎于那时的环境以及不太健全的法律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到,我内心的痛苦与日俱增,若是换个想法,像我外婆说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成熟的表现,好像我还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初,寒冷渐近的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人正围坐在一只燃着无烟煤块的铁炉旁,兴致勃勃地讨论我和小欧的事情,她即将与家人一起离开我们这座县城,回到他们阔别许久的CD的家。当时的话题是,我留在家乡还是去往省城哪一种情况将更为合理。
双方家长显得拘谨,都不愿意阐述自己的观点。倒是林奶奶没有什么顾忌,她认为我的首选应该是去省城,留在这个小县城虽然在熟悉的环境里生活得舒坦,却无法同省城相提并论。因为大城市肯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往高处走的,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被狭小的空间束缚。因此,我随小欧一家前往CD才是明智之举。
“奶奶的话不无道理,”应妈妈插嘴说,“不过,我觉得当事人的意愿似乎更加重要一些,我想听听祥云的想法!”
大家一齐把脸转向了我,那种尖锐的目光使我忽感压力徒增,不知说什么好。
自幼失去母亲,能够长大成人都是外婆和小姨的功劳。随小欧去省城,让外婆陷入没有孙子的孤寂之中我一定于心不忍。若是叫小欧留下来,与她的家人分离,她母亲的内心肯定也不舒坦。我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呢?简直令人头痛,这完全是个两难的事情。
“你不打算说出你心里所想吗?”我外婆问我。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外婆,还是你来说吧!”
“瞧瞧!”外婆对大家说,“这才是我的孙子,说明我的心疼没有白费!”
我们有些不理解,包括小姨也满脸疑惑地望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很欣慰!对这种比较重大的决策举棋不定的时候还是首先想到了我这个老太婆,这无非是想看看我的决定。足以说明外婆在孙子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我的孙子,你应该在此刻让大家知道你的想法,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我感觉脸在发烫,外婆一向认为我遇事不像父亲那样坚决果断,不过,有一件事我简直搞不清楚,回到家里我一般不关心任何事情,若是在外面,尤其是与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从来不惧怕任何人,它的原因何在,我真是不明白。
“我不在乎这里还是CD,小欧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尽管内心颤抖着,我还是说了出来。
“呵呵!这话你等于没说!”外婆插嘴道,“看来你的心智尚未成熟。”
“的确如此,”应妈妈接上说,“对于生活单纯又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更需要家长的关爱和引领。”
注视他们一家人好久一阵子,我外婆依然沉默不语。不过她此刻脸上却泛起光润来,紧接着她凑近应妈妈,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声音小得我们都没有听见。
我和小欧被要求暂时离开一下,他们大人之间好像已经有了默契,即将宣布的决定过一会才告诉我们。
我的卧室不算很大,里面置放着两架旧式雕花大木床,和它的伙伴――两个大衣柜、三个带落地柜的书桌以及两对制作精美的木质雕花靠背椅都是旧时代的产物,虽然它们的外观不一,却有相同的呈深栗色的肤色。这些家具几乎全是外婆结婚时娘家运过来的嫁妆,几十年来它们悄无声息地呆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默默注视着我一天天长大,从未改变它们最初的模样。
我一进屋就一头倒在床上,鞋子也不脱。这差不多成为我的习惯,唯一可以让它改变的只有外婆和小姨的温怒吼声。
我半闭着眼偷窥小欧,她正安静地坐在靠背椅上,双手放于膝盖,腰身直挺,像一位招聘官对面的年轻应聘者,一副涉世未深、规规矩矩的模样。她的眼睛对着正前方的书桌,上面摆放的东西似乎吸引着她。那里有一面镜子、一个有铜合页的老式梳妆盒,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材质不同的更小的盒子,时间让它们变样,那种玳瑁小盒的外漆已经开始脱落,斑驳得如松树皮的裂纹。
“你困不困,小欧?”我问她,如果她想睡的话我希望她躺在床上。
她摇着头,并不看我,她的注意力在那些旧家具上。暮然间扭过头瞪我一眼,好像识破了我的诡计――我想和她亲近。
也的确是这样,自从上次在山上被她骂过以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与她亲密接触了。老实说,没有一天我不想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脸、唇,抚摸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这些内心的渴望有时候我自己会感觉害臊,却又无力阻止,我不知道何时她才可以羞涩地闭上眼睛满足我心里迫不及待的愿望。而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相爱,却不知我很多时候都如坐针毡,形同隔靴搔痒,莫非这是人们常说的――爱,不只是幸福,它还常常饱含着无奈与痛苦?
但是,这个时候。在我的房间,离小欧如此亲近,一种无法忍受的力量促使我走向她,从身后轻轻抓住她的双肩,尽管我心跳加剧。
这一次小欧没有过分反抗,也没有骂人。只是很快伸手按住我的双手,不让它肆意妄为。
我的脸凑近她耳朵,在上面轻轻咬着。她回头注视着我,目光里闪烁着我搞不清的疑问,看着这张我无时不在思念的面孔,心中的爱怜如不息的山泉喷涌而出,我用力搂住了小欧。
虽然她不再抗拒我的拥抱与亲吻,两只失去力气的小手还是轻轻敲打着我的后背。这使我的心一下子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迅速膨胀,我将她搂的更紧、亲吻得更热烈!
最后小欧还是用尽全力推开了我,一脸惊恐地转身小跑着出了我卧室的门。因为她发现我的下身有了反应,正在努力贴近她的身体,想把她整个人压在我身下。
意犹未尽的我赶紧追了出去,她并没有朝大家围坐着火炉的敞房那边去,而是出现在靠街的一边,正在过道的尽头打开通向小街而不是河边的那一扇门。
在街道边,小欧被人挡住去路,我听见有人在黑暗中询问我的下落。
我看到小林穿一件破棉袄,在夜晚的寒风中有些站立不稳,见到我,他干脆蹲了下去。
“出事了!”他说,“还是你安逸,身边有女朋友陪伴!”
“你不是在劳教农场吗?提前释放了?”我很诧异。
他一脸无奈地朝我摇摇头。
由于不是重刑犯,小林和王刚被时常带去劳教农场外面干活。都是修路跟挖沟渠等体力活,这次是去城郊加固一座石桥,午休时趁人松懈不备,小林从看护人员眼皮下偷偷溜走的。
“我直接找到印第安人,我想,这次不光是给那个“小白脸”一点颜色看了,若是他乖乖归降我们,就不为难他,否则他一定要消失!”小林的声音虽然低沉,充满坚定的口气却令人生畏。
“印第安人?”我更加疑惑地问。
“你大概不知道,不过可能也没人告诉过你。自你上山工作后,他常常来小街找你,久而久之,我发现这人还真的不错,像先前你说的那样,他完全具备当大哥的所有品性,不是他个头高,身强力壮。是那种相处久了你自然而然会心悦诚服的人,因为很多时候他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让朋友为难。于是我便打定主意跟他干。这一年多来我们背地里干了不少让人兴奋的事,尽管常人看来都是地痞流氓的行为,但我们一伙人却是十分的开心!”
“你们都干了什么?”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是今天傍晚快收队时从桥上跳下来逃跑的,我的脚好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扎穿了,有个小洞,一直在流血。好在当时没人发现,我差不多是爬过来的,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
“天啦!”小欧失声叫道,“你这不是逃逸吗?若是犯了事儿,还可以称为畏罪潜逃,要罪加一等的!”
小林满不在乎地朝她笑笑。
“哦,我还不明白你为何去了拘留所?”我问。
小林说找到印第安人时他正在为妹妹的事情犯愁,加上他与王刚入狱的事,他们一拍即合,决定马上收拾那个“小白脸!”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人数上的优势差点儿使他们消失。在刀枪棒中突围出来,小林被抓进了拘留所,等待受审。印第安人就惨了,可能身上中了很多刀。当时印第安人被砍倒在地,一面挣扎一面命令似地叫手下人赶紧逃命。
“我还要求你一件事,祥云!”小林说,“千万别让我妈妈知道这事,我被抓去劳教就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你知道,我还有两个小弟弟需要照顾。”
我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卡着,无法言语。
“赶紧送他去医院!”小欧叫道。
小林摆了摆手,他说这个时候来找我也是万不得已,因为这小街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了。他希望我想办法趁黑夜送他去北门邮局的家属院,那里会有人接应和帮助他的,现在去医院,等于自投罗网。
我们借来王刚家的板车,放上一只硕大的菜筐,下面铺一层草,上面装满街道里尚未清理的烂菜叶,小林就躺在中间。
我和小欧将小林安全送达目的地之后,已是凌晨时分。
“谢谢你,小欧!”我抓住她的手说。
她望着我,一言不发。
“又让你担心了!”我继续说。
“不是!”她摇摇头说,“生活在这种环境,我们无能为力,不过今天晚上我们没有做错!”
我感到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它还伴着另一种欲望,使我一把搂紧她,用力吻住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