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沟恢复平静,只是村民们闲时开始讨论,原来在五姨家生活了五年的秋云原来就是乌兰城里出了名的刁蛮千金云千秋。
“可是云儿并不像传闻里的样子啊!”
传闻里的云家千金仗着家世好,在城里横行霸道,成天领着一帮奴才打架斗殴,骑马过街横扫,也不管街道上的人来不来得及躲避,声名极其不好,十五岁就霸占山头,为此有胆大的人上京告状,都叫她父亲给拦下来了。除了爱打架外云家小姐还喜爱算命,听人说在某一条算褂街上她三不五时的去算姻缘。
云城夷病重辞官,占着边城大人的府门,不让新上任的府尹大人进官宅,未了,还将新府门牌扁给烧了呢。
可能因为声名狼籍,十九岁了,没人去云府提亲。听闻她父亲积病都是为了她的婚事。
“那不过旁人编绯。”在河边洗衣的冯大娘停下了手里的活,道:“瞎子都看得出来云儿是个好姑娘,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犊子不过见人父亲过世,孤遗无依无靠的,就编派些胡话来坏人名声,我看云儿温柔懂事,要不是我家小子成亲早,早就把她抢到我家里来了。”
众妇纷纷点头,咐合道:“我小子舅舅住在城里,听说是新上任的府夷大人跟她不合,每每跟她作对,霸抢了人家私宅财物,还将她赶了出去,听说没来五婆子家之前连个落角地都没有,住在荒山上洞空里呢,要是真的,云儿这丫头还真可怜。”
“唉。。”满头白发的婆子叹气,满脸皱纹担忧的说:“都三天了,也不知道五婆子老翁头怎么样了,福马家老头都急疯了,咱这村里也没个能往上捎话的人,他家小子被抓时浑身是血,别提多吓人了。”
“就是就是,小丹她娘随后追去,怕是也没见着闺女,可怜小蕊她爹娘,不过叫五婆子照看孩子两天,这连孩子都抓走了,到现在没半点音迅,听说那官大人要严审,也不知多久才能放出来。”
天色渐暗,溪边喧闹消散,哗啦啦的流水冲不走月牙沟村们的忧虑。
沟里不像前几天凉气袭人,但也冷寂的不像话。黑漆漆子破陋的宅院里,好心的村民来给五姨喂养的牲口喂食,鸡鸭伸长脖子来抢,一小片哗闹后,又成了一片漆寂。
弯月打山头升起,朦朦胧胧懒怠着,似乎不愿意吵醒村寨里的人,而月牙沟往西二百里乌兰城府尹的后院里,云秋眉间愁绪万千,张显传话说五姨他们安好,仍缓不了她满脸的愁虑。
李牧故意针对,他让云秋住到之前所居的官府宅院,又将五姨他们关押在阴凉的牢狱里,这么冷的天,蕊儿六岁,福马青又受了伤,五姨和翁老头年纪大了,小丹也只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她怎么能安心睡着。
昨天,丹丹母亲在府前找人理论,差点挨了打,她再三承诺小丹不会有事,这才将人哄离府前大门。蕊儿父母听闻孩子被掳,还是被官家所押,急着关了茶铺,又是便卖家财又是找人托关系,焦急的恨不得也住到大牢里。
“你打算将他们永远关押着?”云秋三日里食寝不安,揉捏干涩双眼问李牧话。
案桌前,李牧俯首看着她,良久才道:“三堂未升,府夷没有问罪之前当然是关押着。”
明知道他们何其无辜,明知老儒幼小,他故意用他们来威喝她。
那天,他狰狞恐怖的脸,愤怒加怨恨,将对她的恨意全发泄在小丹身上,他死死掐住小丹脖子,任她如何哭闹视弱乞求都无动于衷,如果不是食指断截可怖,恐怕小丹当时命丧于他指钳下。
只要是跟她沾点边的人,他真的能将诱拐囚禁孤女的罪名安上去,哪怕是真的无辜之人。
她后悔了,不该在他面前逞强,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不起,我跟你之间恩怨跟他们无关,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放了他们,之前是我。。太意气用事。”
“呵,意气用事?”李牧笑了,笑的很难看,腔调也很诡异。
“李牧,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事情。”尽管那些事情,她打心眼里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以后。。我会尽量弥补。。”
她嗑嗑巴巴的认罪,男人沉默着,不语也不应。她回来的路上与他同马车,他问话,她偏过头不语,他冷道,你以为你还是云府千金?她仍不言,他张臂掐上她,我恨不得晨时掐的人是你,将你掐死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用相见,也不用苦觅。。
最后一句苦觅,藏在心底。
“烧了城尹宅院是我的错,到青楼买醉是我不对,更不该在泉池引诱你。。不该坏你名声,不该把你从京城来的亲人驱离,不该阻你更换官府牌扁,不该在东效引火,连累效外百姓。。”她说的缓慢且真诚,祈盼李牧能看在她这么温顺的情面上,放她一马。
李牧冷笑,终于知道错了,可是太晚了你知道吗云秋。与你同处四年,我心心念念要带你回京,对你父亲有求必应任劳任怨,转眼他就将你许给旁人,你与我争执,还跟你义兄纠缠不清。我承认最后一晚,是我过份,可是我不知。。
“唉。。太晚了,毫无诚意的认错,云千秋,你觉得有意思吗?”
他从未叫过她全名,这是两人认识将近十年里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月牙沟五姨家。
父亲说母亲给她起的名子太大,怕损了寿,早就去了中间的千字。往年,他再生气再恼恕也只是叫她云秋。
“那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她不明白他,永远不明白,他是深不见底的海,无边无迹亦无底。像冬日里飘浮于眼前的雾,散不尽的茫然。她怎么可能捉摸的透。“不管你让我说什么或是做什么,我都愿意。。愿意去。。弥补。”
他一挥衣袖,案几上笔墨茶盏卷宗全都散落于地:“弥补什么?你拿什么去弥补?”他打断她,重重吸气:“我积在心里五年的怨气,你云千秋拿什么,凭什么去弥补?”
,他扶上胸口,“你告诉我,你能说什么或是做什么能让我心里不这么难受。。”
“装死装了五年。。为什么不真的死了。。为什么要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赤红的眼犹如那夜,发了疯的李牧抓下墙臂画作愤力撕碎。不解恨的又去砸硕台,随后烛台、缦帐、案几,花瓶、桌椅、木凳、门窗无一幸勉。。
“是不是我不主动去找你,你就永远不回来?你好狠的心哪,云千秋。。”
“那你找我回来做什么?”她本是低姿势,在看到他对自己依然无情的份上,针对也似的讥讽:“该不会是想着我家里没亲人了,要强娶豪夺吧!”
“呵呵。。”他眯眼,一把抓住他甩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云秋跌倒,爬起来,后退一步、两步,直至退出他居所。
她茫然转过身子,突然说不出的失望,对他,对自己。。
平静的出了李牧居所,回到自己曾住过的闺房,取出梳妆台里仅有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金琐、碧玉簪、银项圈和一吊铜钱。
乌兰城里很冷,她没有感知,仍是穿着来时穿的粗麻衣物。官侍见她出门,知她是要去乌兰城大牢,张护卫特意交待过,便护她前去。
张显跟随前任云城府多年,与云秋关系不错,她每次都很顺利的去探望五姨他们。
“放心吧,那个叫福马青的大夫早看过,说只是皮外伤,失血多了些,每天我都叫马大娘煮多羊血送来,吃上几天就没事了。”张显跟她同行,边开牢道里锁门边跟她说。
云秋木然点头,取出怀里小包,“谢谢张大哥。”
张显推脱道:“小姐这是何意,你再跟我客气,我可就真生气了。”
“张大哥你收下吧,地牢里潮气大,还得劳烦你多备些被褥热茶,大夫进进出出,你总得上下打点,我不能。。”
“小姐收回去,令尊跟我交情多年,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
云秋脸是挂着讨好的笑,“张大哥不要小姐长小姐短,乌兰城府早改李姓了,府上牌扁未改,是我任性了,云家的灯笼再挂在府院实在不合适,回头你劝劝李大人,叫他改了罢。”
“这。”张显吱唔,自七年前,‘李府’牌扁被云家小姐砸了后,官扁一直未曾更改,一直以‘云府’视人,乌兰城人稀地广,天高黄帝远,李牧不发言,谁也没有提更扁之事。
五年过去,许多事情物事人非,府里老人退去,言管家换成了张管家,王师爷换成了张师爷,张显也从一个捕头升位乌兰副统,与李牧官职相当。
谁也想不明白,城府宅里的灯笼上,为何写的还是‘云’字。
府上灯火通明,云秋却呆不下去,她可以回洛阳,可以永远住在月牙沟,或者像在这样待在城内大牢,与他们隔着牢门相拥相慰。但是她再也不想回‘云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