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司机和硕士两口子也冲到了厨房门口,在童琨和许泽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司机一个箭步冲进来,把二人猛地推到了门口,脱下自己的汗衫一把捂住了火苗……
司机拿汗衫捂了一会儿,确信火灭了才出来。大家这才惊魂未定地问许泽群两个:“你们这是干什么?”
许泽群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会装煤气,我们是想看看漏不漏气。”
大家给两个宝贝弄得哭笑不得。司机把煤气重新装过,又叮嘱他们一些用煤气的常识,大家这才散了。新婚夫妇的家庭生活算在惊险之中拉开了序幕。
2
搬好家的第二天,童琨就到公司上班了。
童琨供职的是家日本公司。她给渡边金属分厂主管技术、品质的副总做翻译。童琨虽说是外语学院日语专业毕业的,但那四年的日语水平应付吃喝拉撒睡都勉强。学校学的都是书本上的,实际用起来,那些书面语根本不管用。
就说这个副总矢部,一口长野日语,童琨开始的时候简直一句都听不明白,学校学的是东京日语呀!再说矢部整天泡在技术部、品证部,不是铆钉、模具,就是毛刺、线切割,童琨就更像在听天书了!好在在现场,什么东西都可以找到实物,找不到还可以连比带画。
最惨的是每天一次的生产计划例会,几大部门一起参加,中国人、日本人十来个,你一言我一语。出了问题大家只顾争执,根本不可能给你时间,让你问他刚才说过的一个单词是什么意思。这时候谁都急,他们闹不清还要来怨翻译,所以容不得你有一点差池。
要命的是,日本人还好糊弄,他们反正不会中文,实在不明白的,就在无妨大碍的情况下含混过去。难对付的是那些中国的部长、课长,他们多半会日语,有的还精通日语,只要有他们一个在场,你就甭想打一点马虎眼。
所以每天上午8∶30—9∶00这段时间,都是童琨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刻。一场例会下来,一身虚汗,头疼欲裂。所以例会一结束,她都要偷偷躲到更衣间,坐在更衣间的凳子上,合上眼睛,养几分钟的神。有一次为一批理光产品的退货,开了整整半天的会议,童琨一出会议室,就奔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她想等她把那些生产、技术上的术语都掌握了,或许就会好一点。再说,换工作,还能做什么呢?学日语的,多半得从翻译做起;丢掉日语又太可惜了。更何况,深圳日资企业多,日语人才本来就缺,做日语翻译薪水还是很不错的。许泽群毕业于名校,工资才是自己的一半还不到呢。
她只有指望自己媳妇熬成婆的那一天。
新年过后去上班,童琨才发现公司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一问,才知道索尼上了新品种,金属机芯也要在渡边做,所以渡边要上几条新的生产线。矢部放假就没回日本,公司各个部门都有不少人在加班。童琨一上班,矢部分外高兴,塞了个大红包给童琨,嘴里说:“新娘子,好好干,公司今年要赚大钱了!”童琨谢了矢部,心下想,怎么干都可以,只要少开几次会就好了。
不曾想,上班第一天开会,童琨就碰上了麻烦。
这是公司开工第一天,生产、技术例会也就开得隆重些,平时不一定参加的部门诸如总务、人事、财务、营业等部门的部门长都列席了,这样的规模相当于一个全公司的部门长会议了。童琨上班不到一个月,第一次担任这样“大型”会议的翻译,自然更紧张了。会议进行到中途,中国的品证部长讲到一个技术问题,童琨译成了日语,似乎不少人没听明白。童琨觉得可能自己译得有点问题,就拜托品证部长再说一遍。品证部长重复了一遍,童琨找不到更贴切的译法,就把原来的译法重复了一遍。但是她话刚落音,就听品证部长以流利的日语把自己刚才的中文翻成了日语,那译法自然跟童琨的译法颇不一致。童琨的脸腾地红了,品证部长若无其事地一边讲中文,一边再把自己的话译成日语,他把童琨晾在一边,童琨红着脸垂下了头……
童琨能感觉到来自会议室各个角落的眼光,诧异的、同情的、奚落的、漠然的、幸灾乐祸的……她想逃离会场,逃离这使她备受耻辱的地方。但是她忍住了。她知道日本人是不原谅工作中的意气用事的。她甚至连泪水都忍住了,忍得鼻子酸痛,胸口发胀……她不能掉眼泪,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女人掉眼泪的地方……
第一天的班就上得那么窝囊。
回到家里,已是八点,第一天就加班了。
许泽群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她回来,动也没动,说:“你们公司真会剥削剩余价值啊,上班第一天也不放过。”想来他一直在等她,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童琨累得一头倒在床上,嘴里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许泽群这才侧过头来看她:“你饿了,我还饿了呢,有什么吃的?在厨房,等你这个主妇去做呢。”
童琨哪还有精力心思做饭,就说:“煮方便面吃算了,我累,做不动菜了。”
许泽群来拉她:“哎呀,别那么娇气啦!我们一起去做好不好?今天买了螃蟹呢,不做死了就不好吃了。”
童琨根本动弹不得,任许泽群怎么拉,她都不起身。许泽群没办法,就来挠童琨痒。童琨最怕挠痒痒,现在许泽群一挠,童琨就止不住咯咯笑起来。许泽群以为童琨要求饶了,停了去看童琨的脸,一看吓一跳,童琨脸上早已是水花花的一片!她嘴上在笑,却早已哭成了大花猫!
许泽群愣住了,扳了童琨的肩头问童琨:“嗨,你怎么啦?”
许泽群这一问,童琨干脆呜呜地哭起来,一天的辛酸和委屈这才迸发出来。她呜呜咽咽地说:“那个讨厌的品证……呜……他……呜……嗯,居然……”她那样说话,许泽群怎能听清楚,许泽群心下也猜了个八九分,就说:“哎,都过去的事了,现在再来生闲气,何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童琨拦腰抱起来,“吃饭吃饭,都饿死了。”
“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童琨把腰一扭,挣开了许泽群,拿被子蒙了头,复又倒在床上。想想自己的班上得这么窝囊,回到家里想讨点安慰,许泽群又这么不咸不淡的,真是什么人也指望不了,童琨更是悲从中来。
童琨哭得更伤心了。
童琨这么把脸一甩,弄得许泽群也有点尴尬。他买好了菜等她回来,回来了还是这么个脸色!他一直在哄她,她还一点不见台阶就下,女人真是不好对付啊!
许泽群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自己跑到厨房里,做好了饭菜,碗筷都放到小几上摆好,复又过去哄童琨:“好啦好啦,哭够了吧,开饭了开饭了!”
饭菜的香气在小屋弥漫开来,童琨的肚子也饿了。
其实刚才许泽群自己去做饭,童琨心下就有了歉意,但是没好意思跟过去。她既然哭开了,就要许泽群哄到她开心,没有台阶她才不自己找台阶下呢!
她想过去吃饭。白天在单位受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可是许泽群一句“开饭了”就过去也太便宜了他!她又嘤嘤地哭了两声,这纯粹是哭给许泽群听的。许泽群就揭了被子,在她臀部拍了两下,“瞧你这懒样!”他说。
这已是他表示友好与昵爱的相当程度的方式了。
童琨没有动。许泽群就趴到她身上,把头埋到她的颈脖间,嘴里口齿不清地问:“吃不吃饭?嗯,吃不吃饭?”
按以往的情况,童琨就该搂住许泽群的脖子表示和解了。但是童琨觉得很累,她想再躺一会儿,就没有动。
许泽群有点讪讪的,也就丢了童琨自己一人去吃饭。男女相处久了,多半都会形成一套固定下来、彼此了熟于心的模式,比如什么时候什么人会生气,生气的人又怎样生气,那去和解的一方如何和解,和解到什么程度怨气才会烟消云散等等。恋爱往往是在生气、和解中谈成的,婚姻则是在生气、和解中奠定基础的。童琨和许泽群生气,气的时候两人有时没有轻重,气到一定时候,往往就往他们生气和解的模式上走,战争则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演绎为你侬我侬的卿卿我我。
这一次的生气,许泽群屡试不爽的和解似乎有些失效。许泽群大概也有点倦了,独自吃了饭收拾了碗筷,洗了澡,钻到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半夜的时候,他给童琨嘤嘤的哭声弄醒了。
童琨已经哭了一个晚上。
她没有想到许泽群那么怠慢她。她指望他什么?不就是体贴和呵护吗?可是他对自己那么没有耐心啊,还没两个回合就厌了她、丢了她、自己吃了饭还呼呼大睡了!他睡得那么沉实,全然没有理会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那么伤心的人!
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常哭。那种哭,常常哭出一个决心来——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家,她要跟一个她爱着也是爱她的人组成一个新的家。这个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家,没有人让她伤心,即便她伤了心也有人来暖心暖肺地来呵护她……现在,这没有几天的新家就叫她哭了,她哭得寒心——这就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家么?身边这个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人,就是她赖以寄托终身幸福的人么?
许泽群睡得越沉,童琨就哭得越伤心。到最后,童琨的目的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就是把沉睡的许泽群哭醒。唤醒许泽群对自己的怜爱与温存。如果说这哭是寒心的,却也更多了一份期许和等待。但是,呼呼大睡的许泽群竟叫她哭到了半夜时分,这怎能不叫她哭啊哭啊哭啊哭呢?
给哭醒的许泽群,哪知道童琨这又是哪一出?他以为她身体不舒服,问她,她却只是哭。看那哭的精神头,也不像被病魔折磨着的样子。心想她也就是要哄哄吧,于是过去抱了她。童琨却哭得更伤心,他就再抱。童琨还是哭。
许泽群困得头皮发麻,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表示更进一步的温存。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对着她的麻花脸迷迷糊糊地亲了几口。童琨像一块坚冰一样开始融化了,身子往许泽群那边拱了拱,一只手也搭到了许泽群腰上。许泽群装做如饥似渴的样子又亲了几口,童琨就水母似的软软地贴了过来。女人的身体便就是那样的温暖呢,许泽群在昏昏的困倦中烘热了身体,那温热迅速上升,火热起来,终于无可遏止地化作了一股强劲的力量,令许泽群猛地把童琨紧紧地揽到怀里……
这便是新婚呢。所有的烦恼、困顿、体贴与呵护啊,都可以借凭年轻的身体,得到良好的解决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