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大致可以分出客观与主观两个方面。客观方面包括制度、规章、风俗、习惯、仪式等,古人甚至把法律也划进礼的范围,其最大特点是制度化、形态化,具有很强的实际操作性,从各个角度规范个人以及群体的行为。礼的内核是道德,道德是无形的,礼是有形的,它把道德理念具体化为可操作的程式,所以《礼记·曲礼上》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主观方面主要是礼的意识,核心精神是敬畏,孟子说:“恭敬之心,礼也。”(《孟子·告子上》)天地之间的一切,自然的也好人造的也罢,统统都是敬畏的对象。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孔子眼中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朱熹把礼与阴阳二气中的阳、春夏秋冬四季中的夏、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火、元亨利贞四品中的亨相对应。(《朱子性理语类卷第六》)阳的性格是刚健和发动,夏天的特点是生长,火的特点是兴旺,亨的品质是通达。这个说法换成今天的意思就是,礼为人的成长输送正能量,使人与周围的人和事协调一致。
那天,孔子独自站在庭院中,儿子孔鲤快步走过,孔子叫住他问:“学习礼了吗?”孔鲤答:“还没学。”孔子说:“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不学习礼,就没有立身的根据。同样的话,《论语》中还有,“不知礼,无以立也”(“尧日”),“立于礼”(“泰伯”)。
这是篆书立字,由两部分组成,下面一横表示地,上面的大字表示人,意思是人站在地上。礼就是人的地,只有站在这块土地上,个人才有依凭,才能与社会、他人相协调,也才能够生存和发展。守礼是立身的根本。
(一)规矩
要义
司马迁父子作《史记》,专门为礼立卷,称“礼书第一”,为诸书之首。其中有一句话:“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人道,人的根本道理,即社会规则。人的道理千头万绪,其中无不贯穿着规矩。在这里,礼被概括为规矩。刘邦打下江山建立汉朝,跟随他的老弟兄还是草莽做派,在朝堂上喝酒吵架,醉了就狂呼乱叫,拔剑乱砍。刘邦很是苦恼。有个谋臣叫叔孙通,提出制定礼来约束大家,说礼的功能就是依据时代和人情对人的言行进行节制。司马光评论道:礼太伟大了!把它用到人身上,动与静就有了规矩,各种行为也就井然有序了(《资治通鉴·卷11》)。
把礼概括为规矩,非常到位,规章制度、风俗习惯都是规矩,敬畏本身也是一种规矩。常言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方和圆的形象是规和矩画出来的。礼就是人的规矩,只有遵从这个规矩,人的所作所为才能被他人、社会所接受。
故事
礼与福祸
晋国公子重耳遭骊姬陷害逃亡国外,路过曹国。曹国君主曹共公听说重耳腋下的肋骨是连成片长在一起的,非常好奇,想趁他裸露身体的时候一探究竟。于是他找了个理由留在馆舍,借重耳洗澡的机会,透过帘子窥视他的身体。
曹国大夫僖(xī)负羁很是忧虑。他的妻子说:“我看晋国公子随员,个个都具备辅助国君的才能,在他们的协助下,重耳肯定能够重返晋国。一旦他登上晋国君位,一定能够称霸诸侯。那时,他必定会惩罚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将是第一个。您为什么不早一点向他表示友好呢?”于是僖负羁给重耳送去一盘食物,下面藏着玉璧。重耳接受了食物退回了玉璧。僖负羁劝说曹共公按照相当于国君地位的礼仪来接待重耳。曹共公说:“各诸侯国流亡在外的公子多了去了,哪个不经过曹国?这些逃亡者都是违背礼制的人,我怎么能够按照礼制来接待他们!”没有接受僖负羁的意见。
5年后,重耳以晋国君主的身份亲率大军讨伐曹国,俘虏了曹共公。重耳事先派人通知僖负羁,让他在自己家族住处的门外做上标记,给予保护。曹国人听说了,逃到僖负羁家得以保全的有700多户。(《国语·卷十·晋语四》)
邾国君主拜访鲁国,因为邾国是小国,鲁国执政大夫季武子看不起这位客人,打算简化礼仪降格接待他。大夫叔孙豹说:“不能这么做。我们恭恭敬敬地对待邾国这样的国家,还担心人家对鲁国有二心呢,如果降低了规格,那些友好国家会怎样看待我们呢?《志》上说:‘能够做到恭敬,就不会有灾祸。’又说:‘恭敬地迎接客人,是上天降下的福分。’”季武子听从了,以诸侯之礼接待邾国君主。(《左传·昭公三年》)
一个家族的败亡
晋国派卿大夫郤锜(xì qí)到鲁国请求援军。
这么大的事,郤锜却根本不重视,办起事来态度很是轻率,缺乏应有的恭敬。
鲁国大夫孟献子说:“郤氏大概要灭亡了吧!礼,是立身的根本。敬畏,是立身的基石(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而郤锜却没有这个根基。他的父亲郤克是晋国上一位国君的执政大夫,他是现任国君的执政大夫,以这么高的地位,肩负请求援军的重大的使命,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却等闲视之,不灭亡还等什么?”
果然不出孟献子所料,4年后郤锜被晋国君主杀死,同时被杀的还有另两个郤氏的卿大夫郤犨(chōu)、郤至,郤氏遭灭族之灾。(《左传·成公十三年》)
卑让,礼之宗也
为了答谢晋国大夫韩起的访问,鲁国派大夫叔弓回访晋国。
晋国君主派使臣在郊外犒劳叔弓。叔弓辞谢说:“敝国君主派我前来修好,叮嘱我说:‘你不能接受宾客之礼!’只要贵国知道了我们的心意,敝国就很荣幸了,哪里还敢打扰使臣您?请一定不要麻烦。”
使臣请叔弓住进馆舍,叔弓再次推辞,说:“敝国君主命令下臣我来接续两国的友好关系,完成这个使命就是对我的奖赏,怎么还敢住进这么好的馆舍呢?”
晋国大夫叔向说:“叔弓真是知礼啊!我听说:‘忠信,是装载礼的器具;卑让,是礼的宗旨。’(忠信,礼之器也;卑让,礼之宗也。)言辞不忘记国家,乃是忠信的表现;把国家放在首位而把自己放在其次,是卑让的表现。《诗》中唱道:‘谨慎地运用威仪,方可亲近有德者。’看来这位先生差不多算是有德之士了。”(《左传·昭公二年》)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鲁国的卿大夫季平子在举行祭祖仪式的时候,排出了“八佾(yì)”,也就是八列舞队。
季平子是鲁国先国君鲁桓公的后代,与现在的国君是本家。鲁桓公让自己的一个儿子继承国君的位子,封另外三个儿子为正卿,卿是仅次于国君的大贵族,人们习惯上称这三家为“三桓”。后来,三家的势力急剧膨胀,竟然超过了国君,其中尤以季氏的权势最盛。
按照周礼规定,祭祖时要表演舞乐,舞队排成列,每列8人。大夫一级祭祖,使用4列舞队,由32人组成;国君一级祭祖,使用6列舞队,由48人组成;天子祭祖,使用8列舞队,由64人组成。季氏属于大夫一级,只能用4列舞队,可季平子野心膨胀,居然动用天子礼仪。但他只有4列舞队,还缺少4列,于是就从国君的舞乐队中抽调来了4列。
这一天也是鲁国君主祭祖的日子,舞乐队被季平子抽走了,只好对付着举行了仪式。
对季氏藐视周礼的行为,孔子非常气愤,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意思是说,要是连这样的事都可以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论语·八佾》)
孔子的愤怒
原壤是孔子的老乡,约好见面,叉开两条腿坐在地上等孔子。孔子到了,见到他那副德行,骂道:你小时候就傲慢无礼,不讲友爱,长大了也没有出息,现在这么老了还不死,真是白吃饭的贼子。说着,用手杖敲打他那放肆的小腿。古人重礼,即使亲人之间相对,也要坐有坐相。这种坐姿类似跪,双膝着地,臀部落在脚后跟上。臀部着地,叉开双腿,等于侮辱人,所以孔子骂原壤“老而不死”,是“贼”,还动手敲打他。这对一向和气的孔子来说实属罕见。(《论语·宪问》)
东汉顺帝时,河间孝王刘开去世,儿子刘政继承王位。刘政骄傲凶狠,不遵守法令。顺帝相中了侍御史沈景的刚毅和能力,派他到河间国任国相。沈景晋见刘政,刘政衣冠不整,双腿叉开,傲慢无礼地坐在殿堂上。沈景站着不行礼,问:“大王在哪里?”虎贲卫士说:“这不是大王吗?”沈景说:“大王不穿王服, 和常人有何区别?今天本国相前来见的是诸侯王,不是无礼之徒!”刘政惭愧,更换衣服,沈景这才参拜。之后,沈景逮捕了一批奸佞之徒,诛杀数十人,又平反冤狱,释放100多人,风气大变。于是刘政改变做派,悔过自新。(《资治通鉴》卷51)
不学礼,无以立
子路对没完没了地学习礼实在腻味了,便对孔子说:“请您准许我不学习古代传下来的礼,而按照我的心思去说去做,可以吗?”“不可以。”孔子回答很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说:“从前,有个东夷女人仰慕华夏族的一些做法,丈夫死了,家里人打算给她再找一个丈夫,她不同意,发誓终身不嫁。虽然她没有再嫁,但她所坚持的并不是华夏的夫妇之礼。苍梧那里有一个人娶了妻子,发现她非常美丽,就想把她让给哥哥,而自己娶嫂嫂为妻。忠诚是够忠诚的了,但却不是华夏的兄弟之礼。”
说到这儿,孔子看了子路一眼,加重了语气说:“假如你不懂古代传下来的礼而凭着自己的意志去办事,你就失去了标准。怎么能够知道自己不是把非当做是,把是当做非呢?不遵从古代传下来的礼,即使想反悔,重新开始,也没有根据呀!”(《孔子集语·劝学》)
子路临行前向孔子辞别,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请问夫子,想跟新结识的朋友亲近相处,应该怎么做?想通过很少的话就能够把事情办成,应该怎么做?想一直做好人并且不出现过错,应该怎么做?”
孔子答:“想要跟新结交的朋友发展亲密关系,就应该在忠诚上下工夫吧!想通过很少的话就能够把事情办成,就应该在信用上下工夫吧!想一直做好人并且不出现过错,只有在守礼上下功夫了!”(《孔子集语·交道》)
一次宴会
晋国君主晋平公打算进攻齐国,派大夫范昭出使,探察齐国形势。
齐国君主齐景公设宴招待范昭,请晏子作陪。酒喝到一半,范昭说:“请把国君备用的酒杯拿上来,我要用它喝酒。”
齐景公说:“把我的酒杯斟满,给贵客敬酒。”
范昭举起酒杯刚要喝,晏子命令侍从道:“撤下酒杯,换用新杯。”侍从把齐景公备用的酒杯拿走了。
范昭觉得很没面子,又对掌管乐舞的盲太师说:“能给我演奏周乐吗?我要起舞助兴。”太师说:“我这个瞎子没有学过这支乐曲。”
范昭站起身就回国了。
齐景公责备晏子:“晋国是个大国,派范昭来察看齐国的情况。结果被你得罪了,可怎么好呢?”晏子说:“范昭这个人并不是粗陋得连礼节都不懂的人,他是在试探齐国的君臣懂不懂礼,所以我要出面阻止他的无礼要求。”
齐景公又责备太师:“范昭要你演奏周乐,你为什么拒绝呢?”太师说:“周乐是专属周天子的乐曲,只有天子起舞时才能演奏,而范昭不过是个臣子,却要求用天子的乐曲伴奏起舞,所以我拒绝了他。”
范昭回到晋国,报告晋平公:“齐国不能侵犯。我想试探齐景公懂不懂礼,但晏子没有上当。我要求太师演奏周乐,他也没有上当。”
孔子听到了这件事,说:“好啊!晏子在宴席上就使千里之外的敌人受到了挫折,而太师也起了好作用啊。”(《韩诗外传·交道》)
慎独
一天夜里,卫国君主卫灵公与夫人在宫里说话,这时,一阵车轮声远远传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下就变轻了,过了一会儿,车轮声又响了起来,之后便渐渐消失在夜空的寂静中。
卫灵公问:“夫人可知道车上坐的是谁?”
“蘧伯玉。”夫人回答得非常肯定。蘧伯玉是卫国的大夫。
“哦?”卫灵公望着她,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蘧伯玉?”
夫人说:“臣子乘车经过宫室大门,应该下车,徒步而过,车辆行走要轻,用来表示对国君的敬重。现在夜已经深了,外面没有人,即使不这样做也不会被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臣子一般都不会下车。但蘧伯玉不同,他一定要下车徐行,因为他修养品德是为了提高自己,而不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所以我说刚才路过宫室的人是蘧伯玉。”
卫灵公派人去察看,果然是蘧伯玉。(《烈女传·卫灵公夫人》)
习惯成自然
战国时期,魏国君主安釐(xī)王魏圉向孔斌打听谁是天下高士。
孔斌说:“世上没有这种人。如果降一等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齐国的鲁仲连了!”
安釐王摇摇头,说:“鲁仲连是强求自己去做的,不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
孔斌说:“人总是要强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如此不停地做下去便会成为君子;这种做法坚持不变,习惯就会与本性渐渐融合,也就成为自然的了(习与体成,则自然也)。”(《资治通鉴》卷6)
张良的收获
张良刺杀秦始皇失败,跑到淮北的下邳县躲藏起来。这天闲来无事,漫步到了桥上。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老人迎面走来,到了张良跟前,脚一甩,鞋子落到桥下。老人扭头对张良说:“小孩子,下去把鞋给我捡上来!”
张良愕然地望着他,这样的老人还真没见过,想发作,又见他白发苍苍,终于忍住了,苦着脸下桥捡起了鞋子,递给老人。老人把脚一伸:“给我穿上!”
张良真想一甩手把鞋扔下去,转念一想,反正已经听从了他的一次吩咐了,就再听一次吧。于是便双膝着地,把鞋给老人穿在脚上。老人哈哈一笑,径自去了。张良瞧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