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从未出过远门的乐小颖遇上了改变她一生的发型师黄柏燕,以及与她以后发生很多故事的江昊天、傅洋升、沈建荣等。
1
贾晓菲在前,汪巧梅帮她拎着包;乐小颖跟在最后,既好奇又紧张。毕竟她与汪巧梅都是第一次走出大山,走向都市。贾晓菲虽然年龄与他们一般大,但她去年就出来了,年底还带回了一笔在她们村上挣三年才能挣得到的钱。尽管有人背后说她那钱挣得不干不净,但乐小颖想,那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再说,她就不相信,连陈胜吴广在那个时候都高呼出了“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拿到今天,就是“城里人也宁有种乎”?
贾晓菲一边往车厢里面走,一边往两边看,寻找着座位。
走到一座位前,贾晓菲停下,看看手中的票,又看看行李架上的座位号,嘴里说了声“就这”,然后对汪巧梅指着行李架说:“架上去。”
汪巧梅就架行李。
乐小颖也将自己的行李往行李架上架,可一方面由于够不着,另一方面架上也没有多少空,架了几次也没能架上去。
这时,正在另一边座上一边玩着扑克一边不时瞅着这边的脑门上一片铮亮的一个中年男人抓着牌跑了过来,小心地从架上拿下一个包,说:“你们放,你们放,我的我拿着就行了。”
乐小颖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往上架;但仍够不着。
贾晓菲不由就撇了下嘴:“站上去呀。”
乐小颖看了看座位,想想就站了上去。但她没有脱鞋。在汪巧梅的帮助下,等她架好下来,座位上便印下了她的两个黑脚印。
看着座巾上印下的两个黑脚印,乐小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红了脸……
脑门铮亮将包拿下后,因乐小颖正在架着,他就站在那等乐小颖下来;乐小颖从座上下来,头一抬,正好与脑门铮亮打了个面对面。
而这一对,脑门铮亮仿佛一下被施了魔法,盯着乐小颖,微张着嘴,怔住了——痴痴地望着乐小颖。
乐小颖本来为座巾上的两个黑脚印就脸红了,这下,脸更红了……
“喂,愣啥呢,还来不来呀?”那边几个打扑克的人开始催促脑门铮亮。
脑门铮亮被这一催,似乎突然一下被惊醒过来般,摇了摇头,迟疑着回到原来座上,继续打着牌,虽然打得有些心不在焉……
2
一声汽笛。火车缓缓开动,驶出了车站。
透过车窗,渐行渐远的站台上,乐小颖看见,父亲站在那,仍举着手在那挥着,直到又一声汽笛响过,随着火车加速,父亲才淡出了她的视线。
乐小颖擦了擦眼睛。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只是感到心底里有种东西一直往上一直往上漾,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与乐小颖一边座上的是两位男乘客,一位看上去已是人到中年,但却剃着一副板寸头,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另一位则与她年龄不相上下。里座上的板寸头戴着耳机,正用手机收听着广播,见乐小颖看向他,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望了一眼她,然后眼睛从她的身上又转到了刚刚乐小颖架行李时留在座位上的两个黑脚印,接着,收回眼睛,一边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一边自顾地说着:“臭!真臭!”
乐小颖不安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中年乘客见状,忙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足球,足球。”然后回过头,继续听着他的足球……
——这个乘客,就是沈建荣,说来难以置信,这个戴着耳机,一见面乐小颖就以为说她“臭”的男人,几年后居然会与她结了婚,甚至还差点有了孩子。
乐小颖看着脚印,伸手去拍,同座上的另一名年轻乘客抢先伸出了手,边拍边对乐小颖道:“你——是不是叫乐小颖?我认识你——”
乐小颖惊奇地看着他,努力地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我是左村的,你上学时常从我们村前过。”
乐小颖又认真地想了想,但仍是想不起来:“真的没见过你。”
“我都离开家好几年了,又不常回来,你当然不认识——我叫江昊天……”
——这个叫江昊天的男孩,后来一直真心地爱护着乐小颖,追求着乐小颖,并为了乐小颖,或者说是为了一份他根本就得不到的爱,竟犯了罪;那个时候的乐小颖还不懂什么叫爱情,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伤害过。
“你去哪?坐呀——”江昊天望着乐小颖道。
乐小颖望了一眼对面:“跟她一起去上海市。”
江昊天就顺着乐小颖的眼睛望向对面已经坐下来了的贾晓菲。
“你们一起的?”
“是的。”乐小颖伸手又拍了拍刚刚江昊天已经拍过了的座巾,就要坐下去。
不想,贾晓菲却突然阻住了她:“坐里边。”
乐小颖不解地望向贾晓菲。
贾晓菲却望着沈建荣:“哎,说你呐,让开呀。”
沈建荣见贾晓菲望着自己动着嘴唇,伸手从耳朵上拿出一只耳塞,有些茫然地望着贾晓菲。
贾晓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哪?”然后对着车厢毫无顾忌地大声叫道:“列车员,列车员!”
大家的眼睛都被贾晓菲尖厉的叫声给吸引了过来。
脑门铮亮一见,再次抓着牌——不过,这次另一只手里多了个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的包——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说给傅洋升听听……”
——这个自称叫傅洋升的,经常说着“人世间的一切谬误都是因为大家没有经验,等有经验时,一切又都晚了”的人,谁也想不到,他竟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一个与乐小颖后来发生过很多故事的人……
“我的票在这,要他拿出票!对号入座。”贾晓菲对着傅洋升,将自己拿着票的手隔着食物架伸着,然后眼睛又转向沈建荣:“你的票呢,啊,你有没有票?”
沈建荣非常生气地再次拉下耳塞:“谁没有票!啊,你是乘警还是列车员呀?吵得让人连场足球都听不安稳!”
说完,沈建荣气呼呼地重新塞上耳机。
“嗨,哥们,别发火嘿,有没有票拿出来看一下不就得了。”傅洋升对沈建荣笑着说。
沈建荣看着傅洋升那一脸的笑,想想一边站起来捂着耳机往外走,一边道:“得,哥们,你的座还是还给你吧,免得被这小女孩说我没票。”
“还打不打呀?”另一边打牌的冲着傅洋升叫道。
看着沈建荣走到了自己原来打牌的位置坐下了,傅洋升将牌只好还回到食物架上,抱歉地边说着“呵呵,对不住,不打了,不打了”,边要坐到刚才沈建荣坐的座上。
“哎,你——那是我们的座。”贾晓菲见走了一个沈建荣这又来了一个傅洋升,不由又叫了起来。
这时,一直坐在贾晓菲一边也靠窗口的一位看上去与贾晓菲年龄差不多的女乘客侧过头,轻轻地说了声:“你错了。”
“我错了,小姐,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哦,我的票明明在这……”
女乘客不由皱了皱眉,说:“我不是小姐,我叫黄柏燕。你错了。”
——这个不卑不亢、不愠不火的黄柏燕,便是乐小颖后来走上美发事业的启蒙老师;正是她,将乐小颖推上了她五彩缤纷的人生擂台。
“看清楚后再说话。”黄柏燕用手指了指货架上座位号的标志。
傅洋升从贾晓菲手里拿过票,看了看,笑着说:“这个座位应该是在外面。我的才是在这里——”
贾晓菲疑惑地从傅洋升手里拿回票看了看,然后又仔细地看看货架上标的座位号,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只一瞬:“哦,我看反了。但也差不多,不是里边就是外边。”
“乐小颖,你就坐这吧。”这时,坐在外面的江昊天拍了拍身边的座,对仍站着的乐小颖说道。
“谢谢。”乐小颖坐了下来。
一直站在背座上看着乐小颖的汪巧梅,见乐小颖终于坐了下来,这才也坐了下去。
列车鸣了一声笛,飞驰在一段弯道上……
3
乐小颖将布包一直抱在胸前,不时地东张西望着,看新鲜。
傅洋升则也一直抱着他从货架上拿下来的那个小包,坐在那,除了眼睛不时地有意无意地并且有些恍惚地觑一下乐小颖,就是“岿然不动”地心事重重般地凝视着窗外。
贾晓菲从随身的皮包中掏出一包零食,旁若无人地兀自吃着。
也许是吃得无聊了,也许是寂寥了,贡晓菲边吃边转向同座的黄柏燕:“黄小——哦,黄柏燕,上哪啊?”
“上海市。”
“哦,我也是去上海市。你在上海市哪发财呀?”
黄柏燕笑了笑,没有回答贾晓菲的那种不是“世故”却又要装着“老成”甚至有点“俗不可耐”的问话。
见黄柏燕没有谈兴,贾晓菲在大嚼一通零食后,又转向对面的傅洋升:“老板是去上海市吗?”
“是的。”
“在那边工作还是打工?”
“打工就是工作,工作也是打工啊。”
“对,对,工作就是打工,打工也是工作。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听到这里,黄柏燕冲傅洋升瞟了一眼。
傅洋升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对贾晓菲还是对柏燕,没有作声。
贾晓菲自讨个没趣。
但她似乎一点也没感到尴尬。
这时,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小伙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旅客,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有幸向大家推荐一位优秀的青年歌手——月下萧何——就是韩信月下追萧何的那个萧何,他毕业于音乐学院作曲专业,是一位自编、自创、自唱的天才歌手。为了给大家旅途添点乐趣,下面,就请他为大家演唱,大家欢迎……”
有人便喊:“不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吗?”
“谁追谁都行,一样一样一样的!”牛仔裤幽默地笑道。
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收钱不?”
“不收,坚决不收。”牛仔裤继续着幽默,“只是希望有韩信其人来追他。”
这时,月下箫何从车厢连接处那个牛仔裤身后走了出来。看上去,其貌不扬,站在那头也不抬地用力弹了几下吉它,只说了一句话:“歌是本人自己编的,希望大家喜欢。”声音不大,但也许是沾了韩信或是箫何的光吧,人们自他一出,大多向他行起了注目礼,因此,他说的,近前的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的。
前奏的吉它声很快让整个车厢都静了下来——
离开家乡,告别亲人,坐上火车去远方,啊——咿——哟,我们都一样。为了生活,为了梦想,奔波在人生的旅途上,啊——咿——哟,我们都一样。车轮滚滚,思绪飞扬,远方有我憧憬的姑娘,啊——咿——哟,我们都一样……
月下箫何前两句唱得很平,但最后一句却很动情,当他“当胸一划”结束歌声时,得到一阵真情的叫好:“再来一个——”
“真不收钱?给钱!我给十块。”江昊天手里拿着张十元的人民币,举着向月下箫何身边的牛仔裤示意着。
牛仔裤仍幽默地道:“真不收,谢谢您啦——不过,不收十块,要收,就收一百。”说完一笑,朝大家拱了拱手,然后,领着月下箫何,从人们面前走过,去了下一节车厢。
乐小颖看着月下箫何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出神……
“火车上这种事见得多了,真的不要钱,这还是头一回碰见。”江昊天几分尴尬几分自嘲地收回手中的十元钱,望着乐小颖解释说。
“唱得挺好的,”傅洋升评价道,“这要是在上海市,备不准还真成歌星了。”
黄柏燕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这时,乘务员正好推着百货小车过来了:“哎,新鲜水果新鲜方便面新鲜矿泉水新鲜酱牛肉新鲜……”
没人叫买。
小车就如那叫声一样“新鲜”地新鲜过去了。
“真是新鲜,那方便面还有新鲜旧鲜呀。”贾晓菲撇了下嘴道。
见没人搭理贾晓菲,乐小颖想想答了一句:“才出厂的方便面就是新鲜呢。”
仿佛是应着这“方便面”,列车广播这时响了,说是用餐时间到了,有旅客需要就餐的,请到五号餐车去。
傅洋升犹豫地站了起来,看了看手中的包,又看了看同样抱着小布包的乐小颖,说:“帮我拿一下,我去吃点东西,好吗?”
乐小颖伸手接过包,点了点头。
“注意点,别碰了,我一会儿就回。”傅洋升看着乐小颖接过的包再一次地叮嘱。
乐小颖就冲他笑了一下:“我会的。”
可傅洋升刚走出去几步,想想还是回过头来:“算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拿着吧。”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包走了。
“神经。”
贾晓菲望着走去的傅洋升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从手上的小皮包里拿出一个水杯,站了起来,准备去开水间去续水。
可是车正好到了一站,停了下来。
贾晓菲想想又重新坐了下来。
乐小颖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贾晓菲:“我替你去倒。”
“待一会,要不上车的要占了座。”
哦,原来贾晓菲的心思在这。
“不是有票么。”乐小颖说。
可是,贾晓菲将手上的皮包放在身边的座上,然后扭过头,望向窗外,没理乐小颖……好在,乐小颖也不介意,见她看着窗外,眼睛也随着看了过去……
窗外。乘客蜂拥而至。列车员站在那一边连声叫着“排好队,请按顺序上车”,一边不时将一两个插队的乘客拉开来,让其站到最后一个位置。
“提好各自行李,上车别落下了。”
在列车员的提醒声中,乘客排着队,一一依次上车……
4
乘客挤挤挨挨着往里走。
一位看上去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走到贾晓菲身边,看了看她身旁的座,问道:“有人吗?”
“有人。”贾晓菲望了一眼放在那的自己的小皮包道。
花白头发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过来,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有人。”贾晓菲仍是面无表情的两个字。
女孩向前看了看,前面过道上几乎全站满了,又收回眼睛看了看那只小皮包,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势站在了乐小颖这边的椅背旁;但想想,还是向前挪了去。
这时,一少妇身上背着一个包,手里抱着一个小孩挤了过来。
“这里有人吗?”
“有人。”这次,贾晓菲看都没看问的少妇一眼就答道。
少妇望向前面,看到的是满满的乘客,便轻叹一声,倚在了椅背上,提了提手上的包,同时,换个姿势抱着小孩。
这时,车开动了。
贾晓菲拿着水杯再次站了起来,走向开水间——她着实是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