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死人了。现死实了。出故事了。
毕丰收的老婆和他家雇的面包车司机卷走家产,开着面包车一起跑道了。故事像长了腿似的迅速传开,无异于晴天一声霹雳,在胶东腹地招远栖霞莱阳莱西交界地乍响,一时成为谈资,当地听说这事的人都为之震惊。
女老板和私家车司机私奔,拐人又带财,在大城市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城市的人经多见广,什么样的大事没听说过,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没摆弄过。况且,大城市的人心胸宽广,大度能容世间万事万物。现在的问题是,故事偏偏出在一个位置偏僻、信息闭塞的小山村。那里地处四县交界,只有一趟发往县城的班车,周围全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村民们见过无数的大山,却没有到过一望无际的大海,更没有见到惊涛骇浪,没有真正感受弄潮儿勇立潮头的刺激;他们经历过无数风雨,却没有到过小桥流水的江南,更没有“天街小雨润如酥”的体验,没有感受江南桃花流水的静谧。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也风风火火,却一辈子在锅台边打转转,没有到过县城,没有走出烟台,甚至有人根本就没出过远门,更何况出省、出国。故事传开后又经过好多人的嘴口述加工,早已经不再是原版了。芝麻传成苞米,苞米“加工”后又烀成饼子,饼子再传又说成大锅饼了。故事一时间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炒热了,炒糊了,传开了,传远了。
寒冬时节,天短夜长。
凌晨五点,整个胶东大地还笼罩在夜幕中,一脚踏着三县地的毕家洼村还沉浸于甜蜜的梦乡,熟睡在梦中的村民被声声高亢的公鸡鸣叫惊醒,有重要事情要办的村民在被窝躺不住了。昨晚打算好的事情,催促着他们翻身起床,立刻下地,吃几个大果子(桃酥),喝一碗白开水,草草将就一下就算吃过早饭。摸两下嘴,就朝毕丰收家里奔,去赶本村发往县城的班车。
毕家洼地处胶东腹地栖霞县的最西南角,这里距离栖霞莱阳招远各大县城都是三十多公里,到莱西蓬莱龙口莱州海阳也不过五十多公里。这里每天发往县城的班车只有一班,朝发夕回,错过这班车,一天就没有始发车了。可以这样说,人误车一时,车误人一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啊。
哎呀,不对劲啊!往常这个时间点毕丰收家里的阳台上早早就发出耀眼的电灯光芒,窗口窜出的热气,越过飞檐,直冲云霄。街门口总有几个身影在忙碌:用烧开的热水发动车的,搬上搬下准备物品的,打扫面包车卫生的。今天不仅没有往日繁忙的景象,连灯光也没有,只剩下黑魆魆的一片。往日里曾经躺在街道一边的面包车也不见了踪影。“难道是我起来晚了,面包车发走了?”“不对劲啊,明明起得不晚啊?”早起的村民正在跺脚,实在冻得难以忍受的人竟然搞起了原地跑,晚到的村民更是狐疑。接着,又走来几个要坐早班车出去办事的人,大家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感到有点不对劲,甚至有些吃惊。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老毕今天睡过头了吧,咱们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打他的光腚,抓他的小鸡鸡。”
“不用吧,车是不是发出了?要不,你说车在哪儿?”
“不对,可能加油去了,没上客啊。”
“胡扯,每天出车回来就加油,今天用的油昨天回来前就加上了。”
“昨天晚上,我就没有看见车回来。”
“敲门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得想办法,不能依靠破鞋扎了脚。”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面包车昨天压根就没回来,开车的司机压根就没露面,跟车的女老板香玲的踪影也压根没看见,说不定一起跑了。“跑了!”很快被证实了。到底是“二报神”传话快,不用大喇叭广播,不用付跑腿费,一传十,十传百,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就从这个小山村传出去。经过添枝加叶,不断走形,很快就演绎成轰动十里八乡的特大新闻。
毕丰收是面包车的主人,他是香玲的男人。昨晚,他回来的很晚,简直是凭着熟路,踩着猪屎牛粪回来的。他摸着黑赶回家,不知是巧合还是突发灵感。刚到胡同口,离家还远,就发现情况不妙。昔日正常往返烟台的面包车今天怎么没有回来。他三步并成两步,赶回家。只见大门紧闭,庭院冷清,缺少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人气。他跑到隔壁问父母,父母一问三不知。他问遍左邻右舍,只是有人证实面包车把旅客送到村头,其余的情况也一概不知道。打爆了电话,没有获得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一时间,整个全家就像炸开了锅,上下老少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到底人多出圣人,当时的圣人就是毕大哥。天塌下来有高人扛着,大哥就是当时的高人。紧急之时,大哥能够很快从骚乱中理出头绪,叫弟兄妯娌们分头去找,妹妹照顾父母和孩子,叫老弟毕丰收赶紧去派出所报案。患难之中见真情,所有的亲戚、热心的邻居都加入了寻找的大军。当时的情形是即使香玲躲藏到地下,挖地三尺,也能用铁叉把她叉出来……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所有出去找的人回来后的表述大同小异,人无信,车没影。
漫漫长夜,长夜难眠。毕丰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珠发滑,怎么也睡不着。想去找车,如同大海捞针,不知从何处下手;想去找人,如同老鼠啃天,不知从何处下嘴。想不找,又没有办法让他从心头放下。他能放下吗?他舍得放下吗?事到如今,他才怨恨起自己来。他恨自己头脑太简单了,简单得跟猪脑袋差不多。耳朵太聋了,惊雷滚过听不到。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不算是双眼瞎,也是百分之百的色盲。生瓜一样的猪脑袋,加上一双视而不见的眼睛,一对听而不聪的耳朵,怎么会预料到结发妻子会背叛自己,怎么会想到妻子卷走财产,开走家里最值钱的家产——面包车,跟人私奔,更丢人的还是司机。他简单的记忆里只有美貌的东北老婆、漂亮的山村大嫚、甜蜜的幸福生活、共患难的朋友和大把的金钱钞票,以及由这些相关人和事的影像形成的错综的画面不停地交替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