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沟河是环绕毕家洼的一条小河,弯弯的形状像一条长龙,村里人就叫它龙沟河。清澈的河水,环绕着村庄从东北方向来,向西南方向流去。一路举行独唱,男女声二重唱、童声齐唱和多声部合唱,让偏远的毕家洼变成了令人眷恋的桃花源。河里生长着巴掌大小的鲫鱼、鲇鱼、华丽斑、泥鳅。毕丰收七岁在河里学会游泳,看河景,沐河风,听水声,是他每日都要进行的功课。春天,毕丰收放学以后要去拔猪菜,割羊草。鱼的诱惑胜过猪菜、羊草。他和小朋友哪里有心思拔猪菜弄猪草,逆流上溯,从村西南捉鱼捉到到村东北,饿了,跑到地里扒几块生地瓜吃,或者拽几把萝卜种的叶子充充饥,渴了,露天敞开的河流就是他们畅饮的大水缸。等到天晌或者天黑还没拔满篓子时,会在篓子底下支几根棍子,在上面放几把猪菜回家交差,挨打挨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夏天,雨后的小河一改往日的清静温顺,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咆哮而来,浑浊湍急的水面上,漂浮着木头、树枝、门板、瓜果、杂草之类的东西,勇敢的大人冒险下去捞漂在水面上值钱东西。洪水过后,小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宁静,毕丰收和村里的耍伴光着腚,在河里洗澡,扎猛子,享受着河水带给他们的无限乐趣……
毕丰收读中学的时候,正赶上农业学大寨的年代,整天治山治水,公社把学生当成廉价的劳动力,今天治跃进岭,明天疏孙疃河,后天转战于红旗岭、崖山林场。麦假加上秋假,他挣的工分足够他自己一个人的口粮。不光学生要治山治水,农民每年也要出一定数量的民工,当时一个整壮劳力一年要出将近一个月的民工,光棍几乎成了出民工的承包户,哪里需要哪里调,成年在外奔波,转战东西南北,四处为家。
有一次,毕丰收到外面治理山河,住在邻村一个叫“长脖子玉”的老光棍家里,光棍是给村里看山的,早饭是一碗挂面面条,切两棵小葱,倒进点莱阳酱油。现在看来很平常的早饭,在毕丰收当时看来,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馋得他口水打转转,心想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样的饭菜。
毕丰收临村有一条外号叫“三鸡”的光棍,在生产队里经常被一起干活的泼妇们盖兔子庙。就是干活歇息的间隙,妇女们把男人的裤带解开,按着他的头,装在裤裆里,使人成一个O型,放到沟底下,动弹不得。“三鸡”被盖后不用他干农活,他也就没当吃一棵辣葱。大伙干活歇息的时候,他会给别人摇耳朵。他把牙根一咬,不知是启动了哪根神经,两个耳朵片子就不停地扇动着,逗得在场的人一个个前仰后合的。闲着的时候,他那拇指和食指总是不停地揉搓着,村里的人说这个毛病主贱。
后来犯贱的事还是发生了。“三鸡”在出民工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齐人高的庄稼地,看见一个妇女单独在除草。从她身边走过时,痒痒难忍,按捺日久的情欲一下子窜出来,几步冲上去,伸手掏了女人的腚沟一把。妇女本来庄稼长高的季节单独劳动就自己吓唬自己,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于是大声高呼“抓流氓——抓流氓——!”尽管听到的人不多,还是有人听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听到抓流氓赶忙过来追。那一喊把“三鸡”给吓懵了,没有想到那女人会不顾面子疯狂地大喊大叫,撒腿就跑。别人赶是没有赶上,但是这三里五村还有谁不知道他这条光棍?本来以前就有人传传,他曾经在看电影的时候,混水摸鱼,挖过女人的腚沟,这一下更是名声大噪,周围的人没有不知道他耍流氓的。从此,女人见了他远远地躲着,男人见了有话戏谑他。嘴巧的人还编出一套顺口溜:“三鸡”“三积极”,吃饭、睡觉、领东西。吃饭都能理解了。睡觉,当然是说他掏女人的腚沟。甚至有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你掏那么一把管屁用?人多众广的时候,他打肿脸充胖子横竖不开口,背地里他曾经向耍伴掏过自己的心肝:掏一把当时觉得浑身上下“酥”地一下,过电似的,好受极了。耍伴说他变态,他竟然回答:“什么变态,还不是讨不上老婆,憋得慌?”
在那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像秋后的庄稼,一夜之间窜高了,但是缺少水肥供给,能不老黄吗?一个生理机体发育正常的人,三十多年还没有尝到女人的滋味,能好受吗?能有常态吗?能不变态吗?要是不变态才叫神呢。
毕丰收自小爱捣鼓牲口,再怎么刁蛮的骡马他也敢骑。有一年村里从内蒙古赶回来几匹马,性子很野、很烈,有好几个人试着骑它,都被它摔下来了。而毕丰收敢骑它,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终于把那几匹马给征服了,这也为他以后做车把式、赶大车奠定了信心。
毕丰收下学后,真的当上了车把式,给生产队赶马车,成了电影《金光大道》里的钱广:“长鞭那个一甩叭叭地响。” 车帮上坐着个跟车的娘们或者小伙子,吆喝着骡马拉泥、送粪、拉庄稼、运石头,让大车歌唱“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有什么事使一下嘴就行了,一切都有跟车的操办,逐渐养成了他游手好闲的习性。他赶大车,车装得多,跑得快,鞭头功夫也叫硬。据说他的鞭头有二百斤重,当时没有人相信,有好事者,找来磅秤,将磅秤挂上二百斤的砣,他用鞭头抽上去,磅砣就抬起来。指头粗的小树,一鞭子抽下去,咔嚓一声,便断为两截。这样强的鞭头,那鞭儿一响,牲口会心惊胆颤,不敢偷半点懒。赶车走路,一般的沟坎儿他都能赶过去。有一次,马车陷进烂泥塘,那马也倒下不起来了,他长鞭一甩,照着马头咔嚓一鞭,那马耳朵立即被绞成两瓣,马疼痛难忍,腾的一个起身,马车也随着离开了烂泥塘。遇到谁家打场盖屋,他帮助拉泥、拉沙、拉砖,年头月节人家宴请他一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包产到户后,一家仅有几亩地,用不上大马车搞运输,马车退役了,他也丢下马鞭子,拿起锄头,抡起大镢头,拉起了锄钩子。
大哥闯关东才娶上媳妇,二哥长得矮一点,但是读过高中,肚子里的墨水不浅,被姨表姊妹看上,姨妈默许,就喜结连理。三哥知道哥哥们的媳妇娶得不容易,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在村里般配的女孩中早早撒网,很快就猎获邻居一个女孩,偷偷谈起了恋爱,却又不敢告诉双方的家人。又是送情书,又是约会,热火朝天而又神秘兮兮。花儿开得不错,就是没有结出好果。因为女孩是下放户,落实政策以后全家又都回了沈阳。他们之间的爱情,怎能抵挡住回城大潮的冲击,只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化为子虚乌有。
土地分到的一家一户,每人分到二亩多地。那点地除了吃粮根本剩不出什么钱。村支书响应上级号召发展农村经济,动员村民栽种果树。有人种苹果,有人种山楂,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至于结果如何,都需要实践检验。考虑到山楂三年收益快,苹果五年才能结果,猴年马月才能见到钱?毕丰收家里人口多,急等钱用,那个焦急劲,恨不得杀鸡取蛋,为了早点得到实惠,就只好选择种山楂树。
说干就干,说话间五亩山楂树就栽上了。
果然不出所料,三年以后毕丰收家种的山楂喜获丰收,再加上价格好,一下子成了“万元户”。两年后不仅盖上了新瓦房,还买上了摩托车、电视机等家电,从贫困的深渊中挪出步来。盖上了一栋新瓦房,毕丰收第一次聆听到欢快的《上梁谣》:
一蹬一蹬往上上,上了大梁上二梁;
大梁本是檀香木。二梁也是木檀香。
一道平川地,此处好盖房;
长春真人来看日,鲁班老祖来上梁;
上梁来贺喜,富贵荣华大吉利。
南河的柳,软丢丢;
我到南河去割柳,割来柳条编个斗;
编个斗来圆又圆,又盛饽饽又盛钱。
……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看到最初种山楂的农户获得了超过种粮几倍的收入,没种的人家得了红眼病。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村民一哄而上,把空闲地都种上山楂树,没过几年山楂成灾,不当饭,也不充饥,咬一口酸掉牙。不用说买,就是白给也没人要。又过两年,山楂的价格比狗屎还臭,最后,根本就卖不出去,连施肥、打药的成本都搭上去了。这时候,有眼光的村民开始引进红富士等优质的苹果品种,价格始终居高不下,虽然由于技术不佳,管理跟不上,结果不多,产量上不去。但是已经看到致富的路上充满霞光。于是就纷纷去伐山楂树,改种苹果树。
庄稼人有的是力气,最恼火的是不知道该种什么作物,种稀罕东西没有技术,等学会了,那东西早种得遍地都是。对于大多数农民而言,经营决策和市场销路是他们最头疼的问题,种什么完全凭感觉,种什么都是好几年坏几年,赚赔全靠运气。去年西瓜一斤4角,今年平均2角,80%的瓜农都就折了本。山楂、苹果又何尚不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到底怎样种植才能逃脱丰收成灾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