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没正经,坐在主席台上还像个人样,在床上就不是你了!”
“你因为当官的都正经,皇帝还有七情六欲呢!”
“不和你斗嘴了,你说话算数,后天就找个车回家看看。”
余步高还真摸清了妻子的脾气,只要顺着毛摸,她会高兴地唱着小戏做好饭。这不,妻子又系着围裙下了厨。一会儿便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
“趁热吃了补补身子,今晚我好好侍候你,让你滋溜透了。”
余步高爬出被窝,说了句经常说的话:“你别看我个子矮,我的金钢钻可是百里挑一的。”“别吹了,谁家的汉子没有这个本事。”余妻说完又忙碌起来。
小明湖西岸有一个大广场,是老县衙旧址。南側的一棵千年唐槐被伐除修了个大影壁,影壁上是“付粪桶”画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西側便是闻名全县的大礼堂。大礼堂的闻名不时因为他大,而是因设计有误,不能上瓦,只好以沥青纸罩顶,所以人们戏称“纸糊大礼堂”
余步高吃罢早饭,快步赶来,和文化馆长验收各公社选派的文艺节目。
大礼堂外早已集合了很多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三句半,快板书,忠字舞,一块接一块令余步高目不暇接。
(女)“老头子!”(男)“哎!老婆子!”(女)“哎!”(齐)“咱两个学毛选哎哪个哎嗨哎嗨哎嗨嗨!”
余步高的眼毛竖了起来,城厢代表队压轴戏上的一男一女虽然画了老年妆,也盖不住他们的朝气。尤其是哪个女的,个不高人精神,眼不大能迷人。那一口雪白的牙齿,是余妻的雌黄矸坸牙不能相比的。再看那细细的腰伎,扭来扭去,扭得那个余步高神魂颠倒。要是和她干那个,肯定是小数点冲齐两头没有余数。想着想着,下身不觉硬了起来。一阵锣鼓声把余步高震醒,他连忙起立腰略锅着鼓掌,然后走上台去和演员一一握手。当握到城厢队的女演员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口热乎乎的。之后,余步高找城厢文化站长询问女演员的家庭情况后,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女人是不敢碰的。
女演员姓纪名霜,家住城厢公社飞阁村,父亲是位忠厚老实的工人,母亲却是有名的“母大虫”。“母大虫”的额头有三道皱纹,能夹死苍蝇。当年和公婆分家后同住一室,外出时怕婆婆偷挖白面,便在面上画上暗花纹做记号。有一次,纪霜和姐姐看露天电影回家,“母大虫”发现女儿裤子上沾满了鼻涕,仔细一看,那里是鼻涕,分明是精液。“母大虫”可气炸了头。当问明白了女儿后面坐的是一中的外语教师后,便高声骂着街,手持烧火棍冲到了一中,闹了他个天翻地覆。因此“母大虫”的名声更大了,两个女儿谁在外受了欺负,她都会出面发威施疯,邻居称为“护驹子”。
节目验收完毕,城厢队的《夫妻齐学老三篇》被选取,激动的纪霜一蹦三个高,塞给了余步高一把花生糖。余步高口里流着甜水想:“母大虫”怎么能养出这么个好闺女。以后,纪霜便成了余步高家里的常客,这是后话。
余妻忙着做午饭,心想着自从和余步高结婚后,小日子便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别看他个不高,心眼还真不少。在外哄得领导晕头转向,在家哄得自己走路都觉得轻松。虽然和自己的父亲划清了界限,那也是权宜之计,要不,两口子早被送回原籍,那还有今天的日子。想着想着高兴的唱起了“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读起他那个心里热乎乎”。正在兴头上,忽听有人敲门,忙喊了一声跑去开门“来了,老公,我给你留着窝呢!”门开了,进来的是裘小三。
余妻羞红了脸,忙问:“你是谁?”
小三脸上笑开了花,一弯腰,甜甜地叫了一声“姑”。
余妻心中纳闷,自己是独生女,那里会蹦出这么个侄子。
“姑,我是裘五家的小三,忘了那一年你回八爷家还给我一把糖呢。”小三依然满脸堆着笑。
“噢,是小三啊,快到屋里坐。”余妻忙接过黑色提包“怎么还捎东西,这样就见外了。”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没有别的,都是家乡的土特产,别嫌弃,别嫌弃。”
二人说着进了屋。
余妻急切地问:“这两年,家里还好吗?”
“好,我经常去看八爷,这不,前天我还去过,就是八爷的耳朵有点背,八奶的眼神有点花,别的都很好,身板硬朗的呢!”
别看小三的嘴唇厚,说话可是专找好听的。
“别提他们了,我已和他划清了界限。”
裘小三知道余妻说的不是心里话,忙又送上两句“上两年,村里斗争八爷,裘星那个小子非让八爷游大街不可,我没法,只好陪着八爷。晚上偷偷出了个主意让八爷装病,第二天就免了游大集!俺爹经常说八爷是个明白事理的好人。”
余妻心里抖了一下,眼睛看着小三问:“裘星是谁家的孩子?”
“是村东头二善的小儿,这两年跳的最高,八爷家门上的字就是他喷的。”小三装出一付愤愤不平的样子。
“三侄,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是来买药的,顺便来看看姑和姑父,忘了告诉您,我上了公社放映队。”
“嘭嘭”两声敲门声。余妻忙去开街门,余步高一步跨了进来,猛地搂住妻子。余妻忙说屋里有人,余步高便尴尬的哼着样板戏迈着方步走进了里屋。
“姑父回来了。”小三忙站起了身。
“你是?”余步高不知道家里怎么能冒出这么个大嘴蛤蟆。
“这是咱裘五哥家的小三,还是你的兵呢!在汉水公社放映队。”余妻忙介绍。
余步高仔细端详了一下裘小三,心里有几分喜欢。心想,电影界都和他这么高,我余步高就算高个了。
余步高落坐后打开了官腔:“裘小三同志,放映队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很好。”小三恭恭敬敬。
“那喜儿表现的怎么样?”
小三眼瞅着余步高,见他板起了面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装出一付谦虚的样子说:“我年轻,不会看人,老杨倒是和他挺好。”
“老杨同志的觉悟还是满高的嘛,他是有是非标准的!”余步高掏出了一支大前门。
“姑父,我才走上工作岗位,没有经验,请您多多关照!”
余步高吐了两口青烟:“我看你很有灵性,怎么不学画画儿,画好幻灯争取转正,再说你的名字让人听了觉得不得劲,改个名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就叫裘文革吧!”
“姑父真是姑父,我以后多来看您。我从小就爱好画画儿,就是没有条件,这下我可找到名师了,姑父就收我为徒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就是俺的师傅,您就是俺的父亲!”
裘小三躬着腰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余步高连忙拉住小三说:“现在可不兴这个,革命同志,相互学习嘛,你回去就开始画幻灯,内容最好是歌颂文化革命的大好形势,秋后咱县里举办第二次幻灯汇演。”
余妻端出了饭菜,小三忙起身告辞。
“吃了饭再走吧。”
“姑,我还得去赶车,以后再来看您,我回去再看看八爷爷。”
余步高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说了声“回去好好表现,秋后幻灯汇演就看你的了”便起身送小三出了门。
裘小三走出电影管理站宿舍,轻松愉快地加快了小碎步,走着走着,“啪”的一拍大腿,自言自语:“怎么给人家送礼还这样高兴,人啊人,就是这个贱命。”忽见小明湖蔡堤的小石桥上,一位老人正盘腿坐在荷花叶上,一手把着老烧酒,一手抓着猪头肉,喝一口酒,吃一块肉,快活的如同活神仙。心想:这世上还有这等的仙人。忙走了过去,忽见老人立起身来手指荷花哈哈大笑,拖着长腔喊叫:“啊!好风景啊!”忽又声泪俱下,北指文化局,高声呼喊:“这么个好院子,没有他妈的一个正经人!让他们不得好死,让湾里的老鳖拖下水,淹死这群王八羔子!统统他妈的死断了根!”顺手把酒瓶子抛进水里,摇摇晃晃地走了。
“真是个怪人。”裘小三来到了桥头“王记肉店”,伙计忙过来介绍:“同志,要点什么肉?有猪耳、猪腮、猪肝、猪肺、猪心、猪肠,还有口条。咱这百年老店归了供销社后更加红火,刚才那位是文化局的老赵局,他隔两天就来割一斤猪下货,吃的有滋有味。”小三掏出钱,买了一斤,准备回去送给裘八爷。顺便说了一句”这个仙人真古怪”。伙计包好肉后向北一指:“那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半人半仙,还有更热闹的呢!”
裘小三正式改名裘文革。
裘文革买了一本《工农兵形象选》和几集贺有直画的连环画《山乡巨变》,开始学起画来。有得意之作便谦虚的请喜儿评点。第一次让喜儿差一点笑破了肚子,人物的一般比例是七个头长,而裘文革笔下的仅有五个头高,大头小身活像裘文革本人。于是,喜儿便亲自为他示范作画步骤,从构图、比例、透视到线条块面的处理,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个月后,练习了厚厚的一本。所画人物尽管口歪目斜,但总算抓住了人的大体比例。
裘文革怀揣着根据文化馆下发的宣传材料自编的幻灯文字脚本《汉水河畔战旗红》又一次敲开了裘八爷的门,八奶拄着木棍把他迎到了里屋,正在喝茶的八爷忙站了起来。
“三,快坐,快请坐。”
“八爷,我给您老捎了几盒大前门,别嫌弃。”
“三,你再别花钱了,把这烟带给你爹抽吧。”
“整天吃你的东西,那怎么好。”八奶也在一旁插话。
“八奶,俺姑说回来看您,她回来了吗?”
“回来了,捎来了六月鲜桃,还有和你上次带来一样的猪头肉,到底是百年老店的货,咬一口稀烂乎。”八奶笑的很开心。
“八奶,大姑没问起过我?”裘文革说着给八奶剥了一块糖。
“问起过,问起过,你八爷说你上两年也跟着闹腾过,现在可明白着呢!知道有老有少,还常来看我们呢!”
裘文革听了心中嘀咕道:“这两个老东西还真好胡弄。”
裘八爷喝了一口茶,裘文革忙递上一支烟,从桌上拿起火柴“擦”的划着了火,双手捂着火苗给八爷点上。
“八爷,我从小爱好画画,就是没有名师,前些日子拜大姑父为师,这是我画的,请您老指教。”
八奶忙取出老花镜给八爷戴上,裘八一页一页的仔细观赏。
“书画同源,学画首先要学好书法。书法的功力过了关,画出的线条才有力。我年轻的时候在上海做买卖,认识山水画家吴湖帆,听说吴昌硕就是先学字和篆刻的,四十岁以后才跟任伯年学画,一下笔,任伯年就说在自己之上。那任伯年是个大师,看见春燕飞舞就能画出来。”裘八打开了话匣子。
裘文革一个劲地点头,心里却说:“什么吴鸟任鸟的都他妈的是破烂货!”
裘八接着又评论现代的画家:“你看现在那些画画的一不会吟诗,二不会作文,题在画上的字简直是蟹子爬踏。”
“这不是散布今不如昔吗?占了你女婿的光吧!”裘文革恨不得立即拉他去游街。可脸上仍然堆着笑,不住地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年轻,才开始学画,以后请八爷多多指教。我编了一个幻灯文字脚本,准备参加秋后汇演,请您老改一改,提高一下水平。”
“汉水河畔战旗红,人欢马叫机隆隆,今日弄平千亩地,秋季就能大年丰。”裘八一边读着一边想:简直就是顺口溜,现在真是没人了。汉朝孝廉优则仕,唐朝诗而优则仕,宋朝画而优则仕,元明清都是学而优则仕。现在,斗字都不识的大老粗就能当县长,真是世道变了。
“三,我看这两句改成“今日整平千顷田,明天喜观幸福花”如何?”
“高,高!您老的学问就是大。”
裘八爷的学问好久没捞着用,逐字逐句的把这个脚本“飞机上挂暖瓶——提上了高水平”。
电影队在汉水公社转来转去,又转进了东张家寨。支书陪着开了席,三杯酒下肚,老杨的话便多了起来“咱是全县有名的放映队,这次的幻灯汇演要拿头奖。”
“有喜儿哥的一支笔,没有问题。”裘文革给喜儿点上了烟。
“咱这个脚本编的好,画好了获个奖没有问题。”
喜儿早已被裘文革一口老师长,一口师傅短,哄得亲自动手帮着制作了。
老杨听了高兴地举起了酒杯:“自从我当上了这个小队长,伙计们都出了力,年终我请客。”
“这是你领导的好,将来当了司令,可别忘了给我们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喜儿的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裘文革也端起了酒杯:“这次编排幻灯主要靠二位帮助,应该署咱三人的名字。”
老杨忙说:“我是大老粗,不懂的写写画画,就不要署名了,我看最好署上喜儿的,喜儿名气大,容易引人注意。”
“高,高,实在是高!”裘文革竖起了大拇指。
忽然,门一开,走进了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妇女。裘文革眼睛一亮,这人好面熟,拍拍脑门想起很像绣花厂的女工。
“支书,文书让我送两瓶酒。”
“小风,来来来,坐下敬电影队的同志们杯酒。”
“孩子还在家里,我先回去了。”说着从蓝子了取出两瓶老烧,低着头走出了屋子。
老杨望着妇女的背影自言自语:“地瓜地里怎么能长出这么棵好参。”
“这妇女叫张小风,是位寡妇。拉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过日子,很不容易。村里照顾她,安排在代销点工作。”
裘文革听了支书的介绍,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假如能有这么个俊媳妇,一辈子忍饥挨饿也心甘情愿。酒醉饭饱之后,他溜哒出了大门。从小孩口中打听到了张小风家,巧遇她挑水回来,连忙跟了进去说:“大嫂,我来借个针用用,衣服挂了一个口。”
“你是裘家寨的小裘,俺早就认识你。那里碎了,俺给你缝缝。”
两人拉呱很投缘。缝好衣服后裘文革不便多呆,抱起了张小风的小女孩逗了逗便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