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县衙的内房,李成栋把腿抬在一个软凳子上,两个侍女给他按摩着。半眯半睁着眼,看着跟前瑟瑟发抖的跪着的浦峤,嘴角微微抽动,轻哼了一声:“废物!”
浦峤额头不停的敲打着地砖,鲜血从额头渗出,心里惶恐至极。而他身边站着一个五大十粗的大将,正怒目瞪着浦峤的丑态,此人正是李成栋的爱将,副总兵徐龙达。刚刚他把浦峤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傻逼居然废物到被几个冒充的小兵耍的团团转,最主要的是,对方还冒充是自己手下的人,这让他徐龙达的脸往哪搁,一想到军中和自己不对付的几个副总兵暗地里嘲笑自己的样子,愈发怨恨浦峤这狗东西。
“大哥,这癞皮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啊,饶命啊,总兵大人,饶命啊,再给小人一次机会!”浦峤大惊,忙匍匐到李成栋的脚边,鼻涕横流,惹得李成栋皱眉不已。
浦峤见李成栋迟迟没有表态,他明白了什么,可是现在小命要紧,钱财虽然可惜,但毕竟是身外之物,立马说道:“小人知道这次犯了大错,差点让总兵大人全歼反贼的计划泡汤,为了将功抵罪,小人愿意拿出所有家当献给将军……”李成栋皮笑肉不笑的摇了摇头,浦峤立马改口:“哦,该死,小人说错了,应该是献给讨贼大军,用以扫荡反贼余孽,还给乡里一个太平的环境。”
“嗯,这还说的过去。”李成栋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招手,侍女把茶递过来,他泯了一口,问向徐龙达:“那反贼头目怎么样了?”
徐龙达一凛,道:“反贼头目有两个,一个是侯峒璞,也就是嘉定反贼魁首侯峒曾的弟弟,他带领的两千反贼刚到县府路,就被我打了个埋伏,全数歼灭。那侯峒璞跳水自杀,被我们捞了出来,正关押在大牢。至于另一个头目张鼎,是张家村的本地生员,也被关押在侯峒璞一处,我已经派人到张家村把其余孽家属一并屠戮。”
李成栋点了点头:“务必多杀树威。嘉定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满人,英亲王书信过来,说有一个使者过来督办反叛事宜,大概明天就到娄东地界。我不希望再出什么麻烦,知道吗?”
“英亲王的人!”徐龙达吸了口气,联想到江阴那边到现在没有攻克,看来满人是急了,怕临近的娄东重镇再次出了意外。真要是这样,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副总兵,就算手握上万大军的李成栋本人都会被清兵责骂。比李成栋还高半级的刘良佐就是最好的例子,满人说打就打了,根本不把他们这些汉人降将放在眼里。
“大哥放心,我一定在英亲王使者到来之前,把所有的反贼清理干净。”他心里其实想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放过一个。当然了,又可以大捞一笔。
“下去吧。”李成栋让徐龙达告退,此时屋里就只剩下了浦峤和两个侍女。
李成栋露出奸笑的神色,拍着刚刚被自己榨干家财的浦峤的背,笑眯眯道:“听说你家两个女儿,还有几个新纳的小妾国色天香,才情出色,本大人最好赏女,不妨今晚送过来,我与他们吟诗作对一番?”
浦峤心里一咯噔,心里大骂李成栋无耻,连自己的女儿也要糟蹋。可是要不答应,自己之前付出的家财不但白活,弄得不巧对方随便安插个罪名,自己活不过几天,到那时自己的妻妾还不是任人欺凌?犹豫了良久,看着李成栋色眯眯中带着威胁的眼神,后背一凉,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我欺骗了一番后,唯唯诺诺,磕头道:“全听总兵大人安排,大人喜欢就好。”
“哈哈哈,我喜欢。”李成栋大喜,把浦峤搀起来,虚情假意的说了一番客套话,然而后者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哦,对了,侯张二人的处决就交给你了,明天早上六时,地点嘛,就在你门口。”李成栋摸着光秃秃的额头,笑的极其开心。眼中狠辣极其明显,看你这地头蛇以后还怎么在这里立足,被满城百姓怨恨,还不得乖乖依附于我,安心当条狗。
浦峤一听,整个人都傻了:“好无耻,居然把黑锅都甩给了我!”
天刚一亮,太仓城内城外腥风血雨。
接近一万的清兵满城地毯式的搜捕可疑之人,很多的大户人家都遭了殃,稍微有一丝反抗,立即以反贼同党的罪名当场斩杀。到中午的时候,逐步把力度扩张到城外,原本就在搜捕张政等义军残部的清兵力量再次加强,一时间,又是无数无辜百姓遭殃。
嘉定那边已经被连续屠戮了好多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有把它给放过。又犁了一遍人头。
两城的百姓没有一个敢出门,生怕遭了毒手。
位于县府街的张宅也是如此。张家大爷陪着脸皮应付完了整整三波官兵的盘剥搜查,费了好多的钱财。这张家乃是娄东大家族之一,在当地很有名望,死去的上代家主就是复社领袖张溥。张溥尽管死了,但其门生很多投了满清,在南京有所势力,所以李成栋的清兵不太敢欺瞒太甚。
在招呼完最后一波兵痞,命信得过的仆人戒备着外面的情况,张大爷没有叫任何人搀扶,家里不必要的丫鬟仆人都被他发了钱财,到周边避难去了,也免得人多嘴杂,说漏了嘴。脚步蹒跚的走到一处庭院的偏房,从里面锁死房门,深吸口气,小心的爬到床底下,嘟嘟嘟,敲了三声地板。
咔嚓……地板居然打开了,露出一道昏暗的烛光。
张大爷蹑手蹑脚的爬了进去,地板旋即合上。
只见密室中,四个人对张大爷深深的鞠躬。
“族长,小辈张政实在是牵连您了,哎!”张政叹息道。
张大爷摆了摆手,咳嗽了几声,道:“不说这些了。你们沙溪张家虽然和我们亲缘比较疏远,往来不多,但你们不顾生死,声张大义,老太爷泉下有知,估计也会高兴的。我收留你们,也算是为大明做一点贡献吧。咳咳咳……可惜我这身子骨……哎,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张政等人连忙给张大爷扶背,后者舒了口气,道:“你们呆个把月,等风头过去了,再出去。”
张政摇了摇头,坚定道:“族长,我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次为了潜回城内,又死了好几个同伴。目的不是为了苟活,而是将我哥还有侯先生救出来,一起南下寻找咱们的大明主力。”
张大爷不置可否,见这四人心意已决,把听到的风声说了一遍,当听到张鼎和侯峒璞要在门口处斩时,四人大为气愤。
“听我的,清兵现在满城围捕,你们没有机会的。”张大爷劝道。
张政回道:“我相信朱宗室会成功的。”
张大爷早就从张政口中听说了朱总煜的来历,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大乱之世,趁机冒头当把皇帝瘾的宗室不少,可是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而这个被削去蕃王的宁王后裔却铁骨铮铮,实在是难得啊!”
思索了片刻,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书信交与张政,道:“这封信是老太爷临死前所著,他预感其死后天下可能大变,故做此鼓舞复社成员复兴天下、弘扬正气的文章。如果此次你们能够活命逃离这里,你把这封信交给朱总煜,日后遇到心念大明的复社成员,可以出示书信,或许能祝朱总煜一臂之力。”
张政郑重的把书信收入怀中,给张大爷毕恭毕敬的跪拜三次,其余四人也是长跪不起。
“侯峒璞被抓后,还有一些幸存者逃不出城,在一些人家的家里躲藏,不知道经过清兵的几次搜捕还剩下多少。”张大爷蓦然说道。
这一消息让张政四人听了身躯一颤,激动不已。自己不是孤军作战!
张大爷被四人的情绪感染,幽幽的叹了口气,想到死去的老太爷来,眼睛湿润起来:“明虽三户,亡清必明。”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浦峤被李成栋好好收拾了一顿后,正在家里生闷气。家里的财物装了十几车,陆续的往县衙运去,看着满满的财物,简直心如刀割。
这些财物一大半是新抢劫来的,结果还没捂热就送人了,连老本都一起搭上,大骂李成栋吃人不吐骨头。不过嘛,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先埋在后院地下的金子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自己的棺材本。
就在他想着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把失去的本捞回来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倒在他面前。
“哼,出了什么事这么紧张,难道是李总兵又派人来催钱催人了?告诉他钱早就出发了。妈的,老子妻女难道不要梳妆打扮一二!”浦峤不耐烦道,拿仆人撒气。
那仆人战战兢兢的回道:“二老爷,大老爷……大老爷他回来了!”
“大老爷!”浦峤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拎起仆人的衣领,不相信道:“我哥哥回来了,不可能,你胡说!他被反贼抓去了,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仆人吓道:“真的是大老爷,他被一个乡下人送回来了。现在在……主卧里,大老爷他……”
浦峤只感到一头凉水浇在自己头上,把仆人推开,径直跑了出去。
一到长廊就听到家眷哭爹喊娘的叫声,扒开人群进了屋子,而浦嶂本人正仰面躺在一床棉被上。
“哥哥啊,你总算是回来了,挨千刀的反贼没把你怎么吧。”浦峤佯装大哭,可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浦嶂,就怕他把自己见死不救的事情抖出来。
浦嶂眼睛眨了眨,呜呜呜的发出难听的沙哑声。
“咦,这是?”浦峤一惊。
“老爷浑身筋骨都被打断了,舌头也被割了,什么话都说不出,现在就和活死人没有区别。”一名女眷哭道。
浦峤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喜。
就在这时,他问道:“那个带哥哥回来的乡下人到哪去了?”
所有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管家挤过来回道:“回老爷,那人领过赏钱后,说要借用个茅房,后来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老爷身上,不知道那乡下人有没有走。”
浦峤一拍大腿,直觉告诉他那个乡下人有问题:“哼,废物,在不在还不知道,给我找出来!我有话要问个清楚!”
“是!”管家连连答应。
就在这个时候,五顶轿子从浦峤的后门偷偷的出发,虽然离县衙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为了掩人耳目,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朝着县衙进发。
轿子里的,自然是浦峤的两个女儿,还有三个不比他女儿大多少的小妾。在李成栋派人催促了几次后,终于送到了县衙的大门。
原本应该坐在最中间那顶轿子里的小妾,此时正被扒光了外衣,捆在浦府的床底下,打晕了过去。
轿子里取而代之的,正是男扮女装的朱总煜,用头巾盖住脸,耻笑道:“浦峤老贼连自己女儿和小老婆的下半身也敢出卖,嘿嘿,反倒方便了我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