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峤和浦嶂在树林里策马狂奔。正好前面有一条水路挡住了去路,江南虽然是平原一片,但水网密布,两人也是慌不择路,本是熟悉地形的地头蛇,生死关头却犯了糊涂,没有绕开这片区域。逃跑的速度不免停滞下来。
刚打算沿河而上,这时朱总煜追了上来。
“咦,这不是那报信的小兵吗?”浦嶂眉头一皱,只见朱总煜很快临近,眼力还算出色的浦嶂立即发觉不对,朱总煜脸上杀气腾腾,哪是护驾,杀人还差不多。马上的弓箭被他握在手里,箭已经搭上,拉出了半满弓。
巨大的危机感袭扰全身,两兄弟这一刻手足冰凉。
“狗汉奸,朱家子孙在此,拿命来!”朱总煜叫了一声,一箭激射而出。擦着浦嶂的耳朵根飞出,后者脸颊被劲风刮到,火辣辣的疼,胆气全无。两个汉奸也算聪明,趴着马背逃跑,头再也不敢冒出分毫。
“艹!”朱总煜见一击失手,也不气馁,这一世的身体可没有练习过射箭,刚刚那一箭可是瞄准马肚子的,偏的也太不像话了。又射了一击,还是没有射中,朱总煜不再一根筋,把弓箭扔掉,驾马快追。
两个汉奸冒死飞逃,朱总煜拼死追杀,一路喊杀追出半里。
突然,浦嶂的马前蹄被树根绊倒,跌落马来。朱总煜大喜:“天要你死,哈哈。”纵马上前,长刀朝地面斩去,浦嶂仓皇爬着逃跑,人要是一急,错误一个接着一个,一连摔了两次,面如死灰:“弟弟救我!”浦峤回头看了一眼被朱总煜追上来的浦嶂,面无表情,仅仅犹豫了不到半个呼吸,就把骨肉情给抛在了脑后,继续逃去,速度反而快了半分。“哥哥别怪我,你的家财我会帮你打理的,还有嫂子我也帮你顺带照顾了。”心里如此想着。
浦嶂见最后的一点希望都丧失,连忙转头朝朱总煜大声哭嚎求饶。
“你这狗命先给我留着。”朱总煜冷笑,居高临下,长刀在浦嶂的手腕还有腿根一划,断了他的行动能力。
这个时候,王二和王全终于跟了过来。
“你们看住他!”朱总煜大喊,旋即继续朝浦峤追去。两个狗汉奸他一个也不想放过。
又是半里的路,浦峤忽然翻身下马,噗通一跃,跳入河里,江南中人水性都极好,这老汉奸游泳速度居然一点不慢。朱总煜没有想到这狗汉奸还有这出,本打算跳入河里擒拿过来,就在这时,异象迭起。
前方树林遮蔽的地方,泛起阵阵尘烟,朱总煜眼皮一跳,忙趴在地上探听,嘟嘟嘟,震动大作,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是大军来袭的征兆,而且看方向,绝不可能是张鼎那一伙人。
李成栋派来的援军到了!
朱总煜天人交战,死死盯着浦峤狼狈的爬上岸,正慌不择路的朝着援军的方向逃跑,要是现在追上去,后果就难说了。牙齿咬的直响,一跺脚,算你这狗贼命硬。既然下定了决心,朱总煜不再恋战,上马往回赶路,不一会儿就与王全两人会合。
浦嶂此时被团团绑住,嘴里塞了破布,呜呜呜,眼中满是惊恐。
“少爷,那浦峤?”王全见朱总煜两手空空,心知不妙。
“快走,有麻烦了。”朱总煜摇了摇头,把清兵到来的消息一提,三人二话不说,思索了一会,朝北逃走。
朱总煜知道,清兵援军既然已经到来,相当于宣告了张鼎等义军的灭亡。对此结果他早有预料,可真到了此时,他还是感伤和无奈。反清的义士一点点的减少,汉奸越来越多,驱除鞑虏的理想,难道真要过三百年才能实现吗?朱总煜牙关咬紧,更多的,是恨,恨自己力量太弱。
现在不可能回到战场,三个人带着一个俘虏,凭着对地形的记忆,抄小路逃跑。至于逃到哪去,走着走着,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之前躲藏过的破庙。
一个时辰后到达破庙的时候,已经是人困马乏。
算算时间,天色快黑了,三个人干脆休息片刻,等待夜幕的降临,趁夜离开娄东地界。
外面到底什么情形,三人一无所知。但腥风血雨是肯定的,就希望李成栋那魔王不要杀人过剩。
气氛有些沉闷,朱总煜浑身血腥味,静下来后有呕吐的感觉。不过这一身明朝小兵的服侍倒是屡次建功,让他暂时没有脱掉的打算。
就在他们打算出发的时候,破庙被一波人涌了进来。
朱总煜猝不及防,与这些人撞个正着。
“朱宗室!”
“你们是张生员的义军!”朱总煜没想到在这破庙还能遇到这些人,数了数,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大半。来人不过十几个,个个带伤,索性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即使有,估计也掉队了。
王全反而冷静的很,问道:“你们后面有没有清兵?”
为首的一名义军成员叫张政,是张鼎的胞弟,回道:“我们都是突围出来后,偶然间聚到一起的,清兵在追击另外一股突围的兄弟,我们这些人暂时没人追,算是……安全吧……”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毕竟人命关天由不得他臆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来听听。”朱总煜问了起来。
张政垂头丧气,刚要回答,忽然身边义军发现了躲在王二身后瑟瑟发抖的浦嶂,十几个义军一下子炸开了锅。
“杀了他,这个狗汉奸!”
“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拿他狗头祭奠死去的兄弟!”
……
要不是给朱总煜面子,这些人恨不得生啖了浦嶂的肉,至于浦嶂,本就心虚的他眼睛一黑,吓晕了过去,裆部流着黄水,尿臭味刺鼻。
朱总煜面色一沉,心道浦嶂这人死不足惜,但就这么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他给王二使了个眼色,让其看管好浦嶂的小命,免得哪个义军杀红了眼。也不知道王二几经杀戮,是不是开了窍,脑瓜子比以前灵光多了,点了点头,庞大的身躯遮盖住浦嶂的身体。
好言安抚了面前逃出来的义军,人群七嘴八舌,朱总煜总算是知道在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
张鼎留下不到百人接应朱总煜后,独自带人朝着“浦家兄弟”所在的车队杀去。其实朱总煜一共就八百人,这些人数全数袭击车队尚且不够,他还分出一部分力量搭救自己三人,足见是一位重情义的汉子,这让朱总煜三人大为感动。
张鼎朝左侧迂回,恰好与朱总煜带路的方向相反,在后者到达原地时,张鼎也发起了进攻。这些义军可以说没有章法,一味的冲锋杀敌。戏剧性的是,清兵被浦家兄弟带走了一部分精锐,剩下的正牌清兵与义军打的旗鼓相当。一方悍不畏死,另一方欺压贯了百姓,遇到正战,渐渐不适应。这个时候那伙拿钱卖命的乡勇首先顶不住了,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
说起来这些乡勇和义军都出自娄东地界,只不过前者是一伙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而后者是反清乡绅的家丁,素质大相径庭。
张鼎带着几个有些年级的退休东林人士,阵前撕破喉咙的大喊忠孝礼仪,将浦家兄弟的行径骂个狗血淋头,而这些人读了几十年书,治国或许不行,骂人倒是句句诛心,将那些清兵和乡勇骂的脸面无光,士气一点点的消耗。
别以为这些清兵现在是汉奸,但也是汉人,还保留了为数不多的廉耻,历史上李成栋反清,跟他的清兵摇身一变,成了反清主力。可见这些士兵心里其实和鞑子并不是一条心,也不可能一条心。
战斗持续了很久,两方精疲力尽。但胜利的天平渐渐向义军倾斜。
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清兵的援军到了!
形势瞬间逆转。义军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了,前后夹击下溃败。张鼎被清兵俘虏,清兵满山林的追击败退的义军,这个时候活下来的义军人数不到百人,清兵摆明了要赶尽杀绝。
说到这,张政双目充血,泄气道:“那些人都是混账,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被他们杀良冒功。”
朱总煜朝这些人身上仔仔细细的扫了一遍,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道:“我们这次失败如此之惨,不用想,我们义军之中一定是出了叛徒。”
“叛徒!”张政等人也是有了如此怀疑,气急败坏的大声咒骂,可是这叛徒是谁,一无所知。哪怕知道,现在这模样自身难保,又如何报仇雪恨。有几个脑子一热,又想着出去找清兵厮杀,反正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倍。
张政冷静的很快,蓦然看向朱总煜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忽然后背凉了起来,一股寒气直冲头顶:“侯峒璞那边……”
“哎,这正是我担心的,恐怕……凶多吉少!”朱总煜沉声道。
侯峒璞在义军中的威望极高,尤其是一家子几乎都在嘉定抗击李成栋而牺牲,现如今他的行动肯定败露,那李成栋如何放的了他。破庙里的义军群情激奋,可又无可奈何,众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从发泄。
就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义军中一个汉子站了出来,大声道:“朱宗室,你是第一个发现咱们锄奸行动消息泄露的,也是你以身犯险假冒清兵为我们查探虚实,现在你的猜测都应验了,咱们也失败了,下面该怎么办,朱宗室,你就说吧,我杀猪陈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你的了!”
他这么一表态,其他人忽然醒悟过来,齐刷刷的盯着朱总煜看,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说起来,朱总煜自从加入义军后,其表现有目共睹,他自己可能没有发觉,但他在这些溃败的义军中有了一定的威望。尽管这个威望可能是临时性的,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会把希望寄托在人群里最强大的那一个人身上。朱总煜不是最强大的,但其头脑和胆识却是够的,当然,这是用血换来的。
还有一点,朱总煜姓朱!血管里流着大明太祖皇帝一样的鲜血。
“朱宗室,事已至此,我们是决死一场还是留得青山在,积蓄力量以图再起?你发个话吧。”这句话是张政说的,后半句的以图再起,说实话,他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他早就不认为还能东山再起的可能。张政长久以来以其兄长张鼎为主心骨,现在遇到溃败,他的能力不足以当机立断,因此众人把决定权让给朱总煜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抵触,甚至暗地里松了口气。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朱总煜的身上。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在思考,思考接下去究竟该如何行动。原先身体主人的记忆一幕幕的展现在脑海里,尤其是清兵**掳掠的重重暴行,让其浑身血管暴突,身躯抖了一抖。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精光从每个人身上闪过。
“少爷?”王全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
朱总煜道:“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可以营救张侯二人,可是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一层。”
众人想都不想,齐声道:“干,大不了头点地!”
朱总煜嘴角一弯,想来自己前世无数次亲冒火场救人,很多时候都是极端危险的情况,自己和那批兄弟们何时犹豫过,何时在乎过自己生死了!决然道:“好,那就干他娘的!”
“干他娘!”众人齐道。
一会儿后,浦嶂惊吓中醒了过来,一见破庙里的所有人仇视的眼神盯着自己,半条命都吓没了,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浦嶂,我要你帮个小忙。”朱总煜残忍的冷笑起来,举起了手里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