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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踏虚

苍尤经他这样一问,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答他才是,只是摇头,过了半晌,乃道:“公子起来走两步与我看看。”

狄辞一头雾水,不知她话里意思,依着她说走了几步,忽听苍尤问道:“公子可曾想,似公子这样,为何能在地面上走得随意,于空中却又不能?”

“但凡有踩踏之处,便可任意而行,然则空中未有踩踏之地,寻常人自然行走不得。”他顿了一会儿,强笑道:“姐姐,狄辞人傻,姐姐不如单刀直入,省了弯弯绕绕的,狄辞也听得明白许多。”

那苍尤听了,似有不悦,道:“这问题看似简单,却是踏虚的依据所在。”

“如此说来,倒是我曲解了姐姐话里意思。”

苍尤白了他一眼,又道:“素闻九天之上有真仙,腾云驾雾,一念千里,可你我又何曾见过?如公子所言,似我等常人,若行走,若纵跳,若奔跑,无不须得一踩踏之地,而后方能借力而为。然则习武之人凭空纵跳,亦能一纵七八丈,一腾二三里,有如神助,却是为何?乃是借虚而为。何谓借虚?借虚者,借灵也,借气也。踏虚便是踏灵、踏气。二者交替施用,而后得万千变化,使神可登峰,形能造极,变幻莫测,神鬼难知其踪。如今公子灵海充盈,气海却空空如也,踏气自然学不来,踏灵却可随意学之。”

狄辞听得一阵玄乎,想着:“且撇掉那什么狗屁踏气不说,那灵子本是虚幻之物,看得见摸不着的玩意儿,姐姐却要我当着阶梯来踩!我狄辞纵是再瘦,好歹有个百二十斤,即便踩在水上,那也要望下沉的呀。她倒好会开玩笑,却叫我踏那什么灵,岂不荒谬至极?”一脸不解,问道:“似这等虚幻之物,鸿毛尚不能浮,怎可托起我恁大一人?”

“你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心中实在好奇。”

“公子总爱拿大小论这天地根元,他日若得闲暇,不如望那千里之外的步仙山走上一朝,且看那仙山是如何飞上天去!”

狄辞说道:“我虽是栖居海外,却也有所听闻。那白雪皑皑之地,乃有七座大山悬于青天之上,巍峨高耸,险峻非凡,远远望去,宛若垂天之梯,实是壮观之至。狄辞福浅,至今尚未得一览胜迹!”想那山如此之高之大,尚能被那灵子托上天去,他这豆大的人儿又算得了什么!心中有愧,乃赔罪道:“狄辞无知,胡乱猜忌,姐姐若是喜欢,骂我几句好了。”

苍尤摇头叹道:“我骂你作甚!你这人一肚子问题,却偏偏喜于刨根问底,若不问个明白,心里倒不自在了,东猜西揣自反而在理。”苍尤说着,往那腾起的灵流望去,愣愣出神,一时竟是看得痴了,狄辞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好意思打搅于她,只在一旁望着,不觉间,竟被她容颜所摄,一不留神,又看傻了眼!想以世间文人常以倾国倾城形容女子貌美,倘若见了苍尤,又当以何词美之?

过了一会儿,那苍尤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忽见狄辞一双大眼痴痴地望来,目光痴迷,引得她无限遐思,当时面上滚烫,少女羞态溢于言表,楚楚动人,只好撇过脸去,低声问道:“公子何故这样看我!”

狄辞方才醒觉,自知失了礼数,面上一热,当下尴尬不已,嘴上却不知怎地喃喃道:“姐姐好美!”他此话一出,更觉后悔,哪知苍尤只是“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去。狄辞见他娇羞可人,更觉尴尬。二人各怀心思,一时竟没了言语。

万籁俱寂,远处有虫声传来,风吹过,仿佛有谁抚着谁的发梢,灵子泛着碧绿的光,萦上二人,当时风景,真可谓美如画卷。

这般默默过了许久,反是苍尤先开了口,说道:“公子,我这便传你口诀吧。”

苍尤见他点头,便将本教的七十二字踏物真诀与他念了一遍,见他心不在焉,茫然了一脸,也不知听没听进,当下皱起眉头,问道:“这七十二字心法口诀,你可记下多少?若是记不全,也无须怕羞,我再念来一遍与你便是。”

“那倒不用,区区七十二字,我随便几下亦能记住。”狄辞说道。

苍尤将信将疑,却听狄辞倒着念来一遍与她听,方知他所说不假,一时心喜,忘了这僵硬气氛,拍着他的脑袋笑道:“你这人看似呆呆的,记性却是极好!”

狄辞付之一笑,道:“那倒是!”也不等她解析,便自行参详起来,苍尤见他双目紧闭,一脸认真的模样,却也不打扰他。过了会儿,只见狄辞皱着眉头问道:“这心法之意我大概明白了几分,乃是将灵海之灵引至脚掌上,将那双脚虚化,而后一跃而起,以随处可见的灵子为借力点,又向上跃去,如此反复,方可在空中腾走。然而具体怎样做才能将那灵子引至双脚,却还要姐姐细细指点才行。”

“公子不如这样想,放在公子面前的不是灵海,乃是一桌菜肴,公子看到中意的菜,于是伸筷子去夹。这时公子要做的,无非是以眼辨位,而后大脑指挥拿筷的手,从而控制筷子,再将夹到的菜送到嘴里,公子才能吃到想吃的菜。整个过程或许还要更加复杂!然而事实上,公子几乎想都不曾想,便能轻轻松松吃到盘里的菜。”

苍尤越描越浑,以致后来,狄辞满脑子全是些好吃的、好喝的,她见他始终皱着眉头,于是又绕有耐心地讲道:“公子且想想,公子之前与苍烬厮打之时,凭空斩出一道气劲,我当时看得真切,如此霸道之劲,若非以灵御之,是断然做不出来的。若能找到那个感觉,我坚信,御灵对公子而言将会如那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

“我当时……”狄辞若有所思,他手捏剑指,不断地在胸前比划,突然朝身前一指,一道气浪当即从他指尖喷射出。狄辞不敢相信地望着双掌,杵在那里,忽而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苍姐姐,我明白啦,只要将精神集中在一个点上,随后挥出去便可!”

苍明显看出,那道气劲要比之前看到的弱上好数倍,想着:“果真是那剑作怪!只是那剑先前被狄公子弃在那个地方,不能借来一看究竟,此时又是极为关键,我不能叫他分心。”乃道:“公子这样说也不算错!”又道:“公子不如把眼睛闭上,依着公子的法子,看看能否将那股微妙的‘流’引至脚掌之上将它定在那里。”

忽见狄辞一双眼睛眨巴望来,道:“姐姐刚刚将灵子比作饭菜,听的我肚子咕咕直叫,没了心思。姐姐等会,我去抓几条鱼来填填肚子先。”

苍尤正要制止,哪知他一溜烟,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借着一身水性,不多时便摸起四五条肥鱼上岸来,又清掉内脏,找来枯枝干草,将那清洗过的肥鱼架在上面,便要烤。忽然想起身上没火,便问苍尤借火。苍尤哪里带火?然而她一身修为已入化境,凭空取火并非什么难事,重伤之下亦能勉强幻化出来,加之草干易燃,好似在上头浇了层火油,一点便着。

狄辞手脚并用,不断翻弄着几条烤鱼,没过多久,只见鱼皮烤得焦黄,从里头裂出一层油来,看着香,闻着更香。狄辞将烤好的鱼递给苍尤,苍尤这才知道,原来他并非真饿,乃是忽然想起她数日滴米未进,饿坏了,这才借个说法替她去弄吃的。

她真是饿坏了!当下抢过,也不顾那烤鱼烫是不烫,胡乱吞下两条,狄辞见她不够吃,又递给她两条,苍尤依旧吃个精光。看看烤鱼只剩一条了,狄辞一口未吃,苍尤不好意思再要,侧过脸去,悄悄咽下口水。狄辞瞧出她心思,将最后一条鱼塞到她手里,嘻嘻笑道:“我刚才吃了许多野果,至今还饱着哩,这鱼便是给姐姐烤的,姐姐只管吃了,若还不够,一会狄辞再去抓来几条。”

“苍尤吃相难看,让公子见笑了!”苍尤迟疑了会儿,拿了他的鱼。

“姐姐腹中已空了三日夜,应是饿得紧了吧!亏姐姐撑到现在,若换做是我,估计早就饿得不省人事了。”狄辞叹道。

苍尤听了,捧着一条香喷喷的鱼,却迟迟未见咬下,许久,听她低声问道:“公子知道饿到晕是什么滋味么?”

狄辞摇头,忽见她眼框中有泪珠打转,身子一歪,竟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起来,任凭他怎么问,苍尤始终只是哭个不停。

狄辞后来才知道,原来苍尤当时突然想起了小时之事。那时她刚被坏人抓到夜苍,从早到晚,无人理会,只被囚在一个狭窄的铁笼里,常常三五天吃不上一顿好饭,有时饿得实在难忍,便拔着笼边长的野草吃,后来连草根都被她吃没了。待到日后功满技成,每次出来办差,总要先将肚子吃饱了才去做事,想着即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的鬼!也正是有过这等心酸的经历,这个心性一向高傲的妮子,却不似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对食物挑三拣四,有得吃便吃。如今却被狄辞一番话勾起往事,心中酸楚难抑,竟抱着他大哭起来。

苍尤哭了一阵,昏昏沉沉地在狄辞怀里睡熟了,狄辞将她放到一片松软草堆上,自到一旁去打坐参悟起来。

自他学会冥思之后,将隐藏在体内的灵子具象化再也不是什么难事。狄辞只见灵海处,无数条光丝缓缓亮起,越来越多,最后像爬墙虎一样密密麻麻的盖住全身。这些丝有大有小,长短不一,有的像树枝一样散开,有的则交织在一起,但好多是断成一截一截的,分离成独立的个体。随着灵子的具象化,他身体的个个部位也随之印入他的脑海,他的脚、手、头颅以致整个身子都渐渐变得可视化,虽然这样看起来很模糊,甚至只可说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但他能轻易的辨别出体内哪条脉丝通往身体的哪个部位。

他在具象化的情况下,开始试着去引导灵海中的灵。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原先看似平静的灵海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它像一位暴君,显得很不安分,在一阵躁动之后,灵流开始往光丝上注入,这种感觉就好比河水初次注入水渠,浑浊的水不断地往干渴处涌去,好似活了一般。

狄辞试了十余次,将那灵流引向双脚很容易,但让它留在脚掌上却怎么也做不出来,每当他想将它们固定在脚掌上时,灵流要么从其它光丝倒流回灵海,要么注入的灵流不受控制出现“断流”,但他没有轻言放弃,这不是他这个人生来便有多强的毅力,而是他本身已经陶醉在整个过程中,陶醉感有时要比毅力要有用许多。

狄辞只觉得脚掌上有一股暖烘烘的气流不断的滚动,仿佛无数水泡冲上脚掌一般又柔又酥,随后只觉整个身子犹如气化了一样,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儿重量,紧接着,脚掌上的暖流渐渐变凉,然后将他整人推向高空。他仿佛自己真的已经变成气体,在空中随风飘荡。这种感觉实在微妙,以至于狄辞太过陶醉而嘴角微微上扬,到了后来竟然咯咯傻笑。

他突然睁开眼,不想身真的已悬在半空,离地丈许来高。也不知是惊是喜,一时忘了往双脚输送灵力,双脚没了灵力滋补,便如风筝断了线,他手舞足蹈几下,随后滚落下来。一丈来高其实对他并不算高,更何况这里土软草肥,狄辞一着地便往泥里陷,倒是化了他许多下坠力道。

狄辞从烂泥中爬起,拍掉一身污泥,心想:“这便是娘平日说的那个什么局部虚化吧,倒也不是很难!”他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苍尤,喃喃道:“还好没把苍姐姐吵醒。”说着又到一旁去自行练起来。有了这一次的经验,狄练起来便如那鱼儿入水,轻松得再也不能,待到后来,即便没有苍尤指导,他亦能将那踏虚的精髓悟了个七七八八。

时间悄然过去,狄辞练得累了又望了一眼酣睡中的苍尤,,见苍浅依旧没赶来,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不如我带苍姐姐上去吧,省得浅儿不懂拿捏力道,弄疼了姐姐。”一想起她扔自己那力劲之大,心中更加肯定这个想法。

狄辞蹑手蹑脚的将苍尤抱起,顺着腾起的灵流踏去,过了好一阵,已然到了引力临界点,忽见怀中美人妙目微睁,随后一片惊愕,脸上一片死灰,大叫道:“公子小心!”

狄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见一团不知哪来的黑气突然朝他背后撞来,他躲闪不及,被那黑气生生撞了个实,当下与苍尤抱成一团,如流星一般往那虚海直直滚了下去。

他二人坠得飞快,那物亦是不饶人,拖着一道长长的黑烟尾随二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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