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书记载,虚海乃为灵脉交汇之处,为天地间最原始之所在,其地势之杂,毒虫猛兽之多,世所仅有。狄辞少时读书,偶得一阅,如今听她说来,倒也没甚惊讶。
只见那灵流自水中剥离出来,往天上涌去,好似星河逆流而上,倒挂夜空,星光熠熠,美不胜收,心想:“我若是那虚幻之躯,倒也随这灵流游上去得,只现如今,这上边未有吊下的蔓藤容我攀爬,我又学艺不精,踏不得虚,这姑娘要去那个地方,倒叫我有些为难了。”又想:“我若不尽心,一会那个浅儿姑娘赶到,定要刁难于我!”
苍尤见他突然愁眉不展,不知所以,乃问道:“公子可有烦恼?”
狄辞挠了挠头,目光闪躲,面上甚是为难,道:“苍尤姑娘,非在下不帮你,只是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在下……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一会浅儿姑娘问起,你可得替在下美言几句。”
苍尤不解,问道:“公子这话何意?”
狄辞面上一热,咕哝道:“浅儿姑娘不是交代在下?若是在下待姑娘不周,她定要把在下煮吃了的。”
苍尤一愣,凝眉道:“浅儿顽皮耍嘴之话,公子何故当得真?”
“我看浅儿姑娘,真不似在闹着玩哩。还是姑娘替在下说个好,如此,也叫在下心里安稳许多。”
“你只管放心,有我这个姐姐在,她吃不动你地!”苍尤摇头苦笑,心想这人实在傻得可以,又道:“公子一路背我至此,想来也是累坏了,且把我放下歇歇,等浅儿到了,咱们再作打算。”
且说二人择了一块干净草地一同坐下歇脚,等人无聊,谈起各自经历,越聊越熟。
原来那苍尤也是可怜之人,自小便被她教主抓去抹掉记忆,养成杀人工具,至今连自家父母兄妹何在皆不知,后来不知怎地与苍浅叛逃出来,被她教主发现,打成重伤,一路东躲西逃,数次落难,方才到此,机缘巧合之下与狄辞相遇。
狄辞听她说起种种,伤心处亦是两眼酸泪打滚,乃知自己原来迷糊中,竟与她二人打了一架,还将苍尤打伤,以至小人得逞,心中惭愧,想起苍浅如此对他,自也在情理之中了。当下客套几番,向苍尤拜倒赔罪,亦将自己这几日遭遇一一说与她听,说到后来,只听那苍尤叹道:“如此,公子也算得是个奇人了!”
狄辞想起过去几天经历,数次险象环生,几欲断送性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苦笑道:“让姐姐笑话了。”
苍尤大他一岁,他自来熟,唤她一声姐姐,她也没放在心上,道:“若公子所说属实,公子内息定当起了什么变化,公子却是不知。”苍尤顿了会儿,又道:“公子要离开此地,虚海之中正有个虚眼,或可从那里出去,只是……”
狄辞见她欲言又止,乃道:“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公子也知,我那妹妹顽劣得紧,就怕她到时使性子,不送你上去,我又奈何不得。”
狄辞嘿嘿一笑,道:“若真是那样,我顺来路爬回便是,姐姐无须替我烦恼!”
“我倒有个办法,或能两全。”
“姐姐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只听苍尤悠悠道来:“公子内息既已变化,不如让苍尤指点一二,看看公子内息到了何种境地,若是过了纳灵,或可将那踏虚之法直接授予公子。那踏虚之法也非什么高深之学,公子随便几下亦能学会,日后行走,也方便许多。”她见狄辞支支吾吾,柳眉一凝,问道:“公子是怕我做不得公子的老师?”
狄辞见她有了三分埋怨,连忙摆手道:“姐姐休要瞎想,姐姐虽只长我一岁,然以姐姐之才,便是做我祖师,那也是做得的。只是我这人生性驽钝,怕到时学不会,负了姐姐一片好心,却叫我于心何忍?”
“公子不学便算,何必拿些话来搪塞与我。”
狄辞见她真生气了,心中叫苦,赶忙赔罪,道:“我学,我学便是。”
忽见苍尤扑哧一笑,道:“公子以为苍尤生公子的气?公子小瞧苍尤啦!”狄辞这才知道,这女子竟在玩笑自己,但她如此好意,也不好白白辜负,又听她说道:“既然公子什么都不会,那苍尤便从头教起吧!”
“从头教起?那要学到猴年马月才可学成!”狄辞一脸泄气。他从小就不爱练那家子,只不过迫于狄妍威严,这才勉强学了点招招式式的鸡毛蒜皮,让他练武,倒不如让他背那枯燥乏味的经文来得实在些。
苍尤摇头,说道:“公子这便泄气了?”
狄辞“嗯”一声,随后连连摇头,苍尤也不理他,又说道:“我不知你名门正派是如何修炼的,不过从你们以往与我们发生冲突之时,总是以多欺少这一点来看,你们正派的武学其实并不怎样。”
狄辞才不管什么正啊邪啊的,他在千屿多年,压根就没沾上一点武学气息,更别说认认真真练过哪项心法了,不过她既然用了“你们”二字,便是强行将他归入了这个“道”,一时不高兴,心里纳闷道:“教便教了,干嘛非要损人一番。”他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我觉得,人分正邪,是因为人心有善恶之分,然而武学并未有心,所以武学应该是天下人的武学,不应有正邪之分。”
他说的头头是道,却叫苍尤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赞道:“你一点根基也没,能悟到此处,便胜得过这天下万万千千之人!”
“姐姐谬赞。对了苍姐姐,我曾听娘说过,天下任何一种武学,其内修都是从冥想开始的,可是我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究竟为何?”
“我想你娘的本意是叫你用精神力去感知初始的灵,你却把他理解成一种思想上的苦苦冥思,你之所以无法步入初识阶段,问题应该就在这里。”
“照你这话说来,倒是我娘误导了我?我就说吧,怎地一大堆徒弟,却一个争气的都没有,原来是她乱教一通,误人子弟,还老说什么我天资差啦朽木不雕啦,我呸!要换成苍姐姐做我师父,说不得我大器已成,何必落魄至此!”
苍尤摇头苦笑,想了一会儿,指着不远处的河流问道:“你且瞧那河上,那发光的是什么?”
狄辞答道:“苍姐姐要考我知识?这可难不倒我。我不爱练武,却喜于读书,据书中所述,此为灵子汇聚而成的流,唤作灵脉。”
“正是。那你又是因何知它是灵脉?”
“因为……因为我看得见呀。”狄辞迟疑道。
“不错!正因我等看得见,所以一眼便可认出,然而我等所呼吸的空气看不见,却依旧知道它的存在,却又为何?只因呼吸之时,腹中常有充盈之感,微风吹过,亦有抚触之感。灵子只在密集且周边环境达到真正黑暗时方以光之形式为肉眼捕获,然地上的灵子是很散的,而且永远不可能达到真正的‘暗’,所以我等无法看见,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人体中的灵值亦是如此。天下任何生灵,或多或少,灵力与生俱来,也就是所谓的灵值,灵值随着个体的生长而不断增加。如同血液要通过心脏的跳动才能输送流动,盘踞人体中的灵也有一个像心脏一样的地方,武学上称之为灵海。”
“姐姐是要我从灵海着手?”
“如此可教也!”
狄辞听她又赞自己,一时来劲,问道:“姐姐,那人体中的灵海所在何处,丹田中么?”
苍尤摇头,道:“丹田的叫气海。灵海是一种更飘忽的存在,亦因人而异,比方拿我们姐妹来说,浅儿的灵海位于眼睛,我则与心脏重合。我那时被人刺了一剑,穿心而过,其他人只怕早就没命,依旧能活下来,非公子的药有多好,乃是苍尤的灵海恰在心房之上,利剑抽出的瞬间,灵子自行地将心房上的伤口缝合,这才保住了小命。然而背上与胸口却离灵海甚远,所以没办法,伤口依然存在。”
苍尤说到这里,想起狄辞处理她伤口时,上半身尽数裸露在他视野当中,不由得一羞,脸上烫得跟火烧一般。苍尤生怕狄辞看出她心思,偷偷瞄了他一眼,庆幸这人反应迟钝,并未觉察,这才松了口气,讲道:“不过苍尤还是要谢公子的,若没狄公子一路照顾,苍尤即便不流干血也定被什么野兽吃了,哪还有活着的道理?”
狄辞被她这么一谢,心里一阵飘飘然,笑道:“狄辞一点绵薄之力,倒叫姐姐客气了。不过姐姐,既然灵海能治愈心上的伤,为何无法治愈其他伤口呢?”
“并非不能,而是其他伤口离它‘很远’,我昏迷之下没法用意识去调动它们。”
狄辞讶异,道:“手按在胸口便能感觉到心脏跳动,姐姐却说它们相距很远,那这个灵海岂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小?”狄辞一连用了三个特别,表示自己内心的惊讶!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人家好像真成他姐一般,好不亲昵。
“你硬要以大小来论,这样说也不算错,毕竟有些人的灵海便只在毛发之间。”
“什么?!!!”狄辞一脸错愕,问道:“那么小,那我要怎样才能感应出它来?”
“其实方法你娘已经教你了。”
“我娘教过我?姐姐不是要告诉我,到头来,我还得从冥想开始!”
“正是这个意思。”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讲道:“自然界中的灵子只有两大类,一曰阴,一曰阳,而人体中的灵在炼化之初也只允许存在一种灵子,要么吸阴排阳,要么吸阳排阴。阴性的灵子有一种像水一样冰冰的感觉,阳性则相反,暖暖的。你自己感觉一下,身上哪个部位有这两者中的一种。”
“这,就这里。”狄辞想也不想,指着胸口的龙纹处说道:“之前热得跟火烧一样,后来跟人打了一架反而舒服许多,若说我身上有甚异样,便是这个地方。”
“你把眼睛闭上,然后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里,把它想象成你之前所见的灵子形态,看到什么?”
狄辞闭眼冥思,没过多久,竟觉胸口龙纹处竟有一道碧绿的光渐渐亮起,随后向身外慢慢扩散而去,越来越大,越来越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狄辞仿佛置于碧海蓝天间,一条白龙盘绕着他亢奋长鸣。苍尤见他时而蹙眉时而颜开,一时心急,不耐烦道:“到底怎样,你倒是说呀!”
“有一片碧绿的海。”
“一片海?你可别敷衍我!”
“我敷衍你作甚,真是一片海,那海上还有一条大白龙。”狄辞忽然睁开眼说道。
苍尤不敢相信,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心想:“灵海不过是一个代名词,并非体内真有一片海,我修炼这么多年,将灵海具象化时不过是一湾碧湖大小,然而在此年纪中,亦已佼佼,他此话若当得真,那此人体内的灵值岂非胜我千倍万倍,进入传说中无穷无尽的境界?”
苍尤之前听他说起这股灵力的由来时,便觉诧异,这么强的灵力绝对不可能生来就带着,若是那老者将一身修为传予,似乎也不对,毕竟传功得传到接收者的灵海才会有效,而每个人的灵海位于身体何处也只有那人自己才感知得到,毕竟灵海所在处的异常温度并不是真正的温度,而只是载体对它衍生出的一种错觉,外人断不能感知,要说狄辞告诉他吧,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也是方才经自己一番引导后才得知,除非他骗她,不然就真的只有一种可能了。想起世上竟有如此人物,简直叫人匪夷所思。又想:“他体内有如此灵力,若能好好栽培,他日或能帮我报仇雪恨也说不定。”
狄辞见她一对黑亮的眸子始终在自己脸上打转,疑惑重重,看得他好不自在,问道:“苍姐姐,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