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这天,白昼漫长,海边总能闻到一些腐臭的鱼腥味,仿佛暴雨将至,空气微微焦灼而烦闷,然而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暴雨迟迟未至。
远处一座孤岛上,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悬浮在离地丈许的半空,双目紧闭,长发微扬,雪白长衫迎风飘摇,猎猎作响。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像水波一般,卷着淡淡霞光,一波接一波往外荡漾开去,有如湖光潋滟,又似山色空濛,加之在烈日下一如倒影的扭曲感,远远看去,当真似极了那蜃景中打坐冥思的潇洒仙人。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发色却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月白,细长的眉宇间,一点朱砂若有若无,分明曝晒在毒辣的烈日之下,脸上却连一滴汗水也没见着,巨浪在他周围拍打,激起千层水花,却在溅到他周身三尺方圆时无端端绕开,甚是奇妙。
岛并不大,光秃秃的没甚植被,于那平阔海面,不过零星一点,感觉随时都会被潮水淹没。岛上有数块巨石,簇拥在一处,巨石中有一道容得一人通过的夹缝,倾斜向下,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那是通往地底灵脉的一处入口。灵脉四通八达,穿插在各各角落的地底深处,入口自也就很多的,如果不算上落缤屿的树窟,这里算是迄今为止被发现的离千屿门最近的一处了。少年便守在这个入口前。
这人叫蚩九婴,是谪仙屿屿尊无名氏唯一一个入室弟子。
不远的海面上,两个年轻弟子正载着一叶轻舟快速朝这边驶来,舟身不断破开水面,白花花水泡自那尾部不断涌出,在海面上留下一条细长的水痕,活脱脱便如一只出水的鱼。这种舟唤作疾行舟,为天下机关始祖千机门所创,驭舟者只须耗些灵力催动尾部的推进器,便可随意驾驭它往来于各种水域,千机门乃是一个入世门派,所创的许多器械在世面上都有售卖,甚受年轻人的追捧。
这两个弟子中,一人叫做欧阳明轩,另一人叫周德仁,乃是千屿门门主柳万余坐下弟子。二人一路攀谈,说说笑笑,所聊之事大多都跟这次礼剑节有关。
二人聊了一路,待到后来,周德仁一脸纳闷,抱怨道:“别的师兄弟都在葬剑方上泡师妹,逍遥快活,唯独师兄与我,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苦差,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安的什么心!说不得我那钟妹子已经被哪双贼眼觊觎了!”
“师弟莫说这等泄气话,庆典持续一个月,何必在乎这一两天?再说,往届的重头戏都在半月后的试剑大会上,到时师弟在擂台上露几手,取个次第,还怕套不到美人芳心么?”
“师兄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有师兄你那能耐!”他一顿,转念一想,拍了个马屁,道:“说起这次试剑大赛,我昨日听师叔们议论,师兄可是摘冠的热门人选。”
“师弟说笑了,门中藏龙卧虎,夺冠哪是那般轻易?莫说其他岛的众兄弟,只怕咱们五弟,你师兄都应付不来。”
“老五?他不过是个书呆子,哪能跟师兄比。”周德仁马屁拍的一个响亮。
欧阳明轩摇头,苦笑道:“表面看,似乎是这么回事!”
周德仁又说道:“对了,听说咱们去见的这个师弟,据说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若说是奇才,师兄便可算得一个,若说世间有天才,我却不信。”
“那九婴师弟,我是见过的,确实配得起‘天才’二字。我记得,那年他年不过十三,便已到了归藏八重境,不知两年过去,他又有了何种突破?我一介凡夫俗子,实在猜不着。不过那孩子,脾气有些……”欧阳明轩若有所思。
周德仁心想:“我修了二十多年,也是到了最近才悟破化虚进入归藏境,饶是如此,也在年轻一辈中算得有些分量了,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怎能轻易就达到归藏八重?师兄未免托大,灭了自己威风!”
那欧阳明轩听了,只是摇头苦笑。二人各怀心思,看看已近那孤岛咫尺。只见那孤零零的小岛上,一个白衣少年盘膝而坐,悬在半空,周身散发着淡淡霞光,不断变换着颜色。二人对望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异口同声道:“神识!”
相传三真境界之人入定时周身伴随着三道彩光,而玄妙五道,似他这样七道轮流变幻,在外人看来,便是如同神人一般,也就是所谓的神识境界!外修通常能经过长时间的磨练而不断突进,内修则不然,不仅看载体对灵的融合度,还要看个人资质,资质好些的,一般进入归藏之后便已到了瓶颈,能过归藏的,那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材料,似他这般十五岁便到达神识境界的,纵观千屿门千年历史,只怕也只有创派师祖天女娘娘,才能镇得住他的威风了。
那二人满眼嫉妒,蚩九婴却浑然不知,只知有人来了,便睁开眼,悬在上空的身子缓缓降下,与此同时,那驱舟的二人一个轻跃,跃上半空,划出一道长长弧顷刻落在他面前。
只听欧阳明轩说道:“九婴师弟,久违了。”
“到了,那便随我走吧。”没有客套话,隐隐透着一丝命令的口吻,蚩九婴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往那夹缝走去,全然不顾二人如何想法。
“且慢!”欧阳明轩一只手僵在半空,说道:“蚩师弟,师尊说了,一会可能还有师兄弟调来支援,我们姑且先等等,等人齐了再走不迟。”
“师父命我在此等人,也没说要等几个,既然你们来了,自然就可以进去。若是这般等下去,他人若一个一个赶来,却叫我等到猴年马月?届时贼人早就打道回府,还傻乎乎等着咱们去抓?你们要等,自己等好了,我一个人,也足以应对。”
周德仁见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如此傲慢,全然不知礼数,他借着自己年长,又是掌门弟子,便要压他威风,指着骂道:“你这小鬼好生无礼,怎地跟长辈这般说话的,是不是你师父只教你武功,不教你做人?”
蚩九婴转过脸来,冷道:“你说什么?”
周德仁怒目圆瞪,还要骂,却被欧阳明轩一手拦住,捂着他嘴巴往后拖走。
“老三,蚩师弟他年幼少经事,讲话直了些,你也别较真。况且,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要是其他师兄弟今日赶不过来,真要走了贼人,你我回去怎么跟师尊交代。不如这样,我与蚩师弟先下去,你就留在这里接应其他兄弟,如何?”
“似这般没教养的人,我周某也不稀罕同他一路,师兄做主便是!”周德仁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边坐下。
三万尺地下,灵脉过处。
苍浅、苍影、苍烬这三个一等一的高手一旦交战起来,破坏力可想而知。只见苍烬两手如两把连弩,不断将火柱射向苍浅,苍浅在树干之间弹来弹去,快速奔走躲避,苍影着一柄黑剑尾随其后,时不时刺出几道凌厉剑气。
火光冲天,光影交错,三大高手在各自视线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出现之时两刃已交击在一起,消失之时已然不见踪迹,动作夸张而华丽,却招招在险。
忽见树林上空,一滴血泪从巨脸上滴落下来,滴在苍烬身旁,炸裂成一道剑柱,猛然撞出,苍烬一个弹腿弹开,却在这时,苍浅黑刀已斩到跟前。他举起右臂一格,无名指上的玄火戒当即幻化出一面火盾,硬是接下苍浅致命一击。
铮!
气浪从两兵交接处喷涌出来,将周围燃烧的树木震得东倒西歪,她一刀方出,一刀又跟着砍下,一柄黑色长剑横空扫来,苍浅反手去格,轰隆一声,两兵嗡嗡作响。苍浅借两兵交击力向后弹开,快速游移起来。
三滴血泪从天上掉下,顷刻化成三道血红剑柱,从三个方向朝二人撞去,二人猛然弹开,三道剑柱撞在一起。
嘭!
随着一声炸裂,血光冲天。
苍烬两手一并,朝头顶巨脸连射数到火柱,哪知那脸宛如水中倒影,火柱从脸中穿了过去,巨脸扭曲几下,散开,顷刻又聚了回来。巨大的双眼朝他望来,忽然怪嘴一张,喷出一道光柱,只听得轰隆一声,地上砰然炸出一道深坑。
苍烬七窍溢出血丝,衣物瞬间破碎,皮肤上到处可见累累伤痕,浑身浴血,不待他喘息,苍浅双刀又已扑到。也不见苍烬有何动作,一条火舌从玄火戒上喷出,绕着右臂快速往上蔓延,随后覆盖掉整个身子。苍浅一刀从他脖子上砍过,那刀却似砍在火苗上一般,只是晃了一下,顷刻又连接起来。
此时,苍影的脚也已化成一团黑气,黑气顺着两脚往上爬去,他身上的肉竟然片片剥落,随后碎成粉尘,最后全部转化成一团黑烟。
二人皆已虚化,力量与速度比之前暴增十倍不止。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不过顷刻之间。
光影闪烁,交织错落,忽然一只火爪从苍浅腹中刺入,自背部破体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黑气从她后脑勺刺入,又至额前破出,苍影和苍烬将苍浅夹在中间,她目光失去了灵气,瞳孔空洞,脸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股异香从她体内散发出去,随后那张巨脸化成一道青烟,往她体内收敛,像一口漩涡,不断的往她体内卷去。苍烬灵光一闪,一声惊叫:“快跑!”
嘭!
苍浅那娇小的身躯忽然膨胀,瞬间爆炸,宛如雷电交加,震耳欲聋,在林子上空炸出一朵蘑菇云。
但听一道银铃般的清脆声音飘来,抱怨道:“真没劲!”
一个娇小的身躯从林子上空飘起,她步伐空灵,留着一截披肩短发,望了一眼血肉模糊的两人,擦掉眼角两滴血泪,然后沿河边飘去,所去方位,正是狄辞和苍尤逃去的方向。
此时林海已然变成了火海,到处都弥漫着黑烟,风中带来焦灼的气息,隐隐有一股烤肉的香气。
狄辞照着苍尤的指示顺河往下逃窜,他经这四夜三天奇遇,身体已悄然蜕变,灵海中莫名聚起一股灵气,脚下有灵力滋补,脚力自然快了许多,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他背着苍尤奔了一程,不久便到了一处断崖边,此时已是满身臭汗,气喘吁吁。
二人听到一声炸响,不约而同往回望去,只见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林子上空快速胀起。
“浅儿姑娘不会有事吧!”狄辞眼中掠过一丝担忧。
“公子放心,我那妹妹,可是很强的!”苍尤一脸骄傲的说道。
狄辞将信将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我照着姑娘指示行至此处,然而前方已是断崖,再没去路,且不知姑娘要去何方?”
却见苍尤指着上空,说道:“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