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冰山般的表情终于崩裂了，不知为何白离竟然有点暗爽，连麻烦找上门的忧愁都被冲淡不少。
“你……”她声音卡壳一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白离摇头。
“竟然这么回答……你知道名字对于一个人是什么意义吗？”
还是摇头。
“你不会是想说自己失忆了吧？”
白离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尤其是撒谎这种事，会很不自在……他脸发红的点点头，好在天气很冷，就算脸红也可以解释为冻得。
“怪不得说话和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知为何她反而如释重负般喘口气，“先下山，剩下的事以后说。”
“下山去哪？”仓鼠跳到白离肩上，他抓起背包，女子抓住他的手。她走得很快，但是只要握着手白离就能感觉到下一步该怎么走该落在哪，脚下是碎石还是枯枝。他说不清原因，也懒得多问，这个世界是扭曲的，有再多不正常也很正常。
“不知道，我只负责带你突破联盟的搜查圈，之后要做什么随便你。”她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又不耐烦起来，“好心提醒，神幡和森谷你是不能呆了，想办法早点离开吧。”
“你是谁？”白离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神幡和森谷的冠军。”
“我擦……冠军？什么冠军？听起来很牛逼……”
“本来就很牛……”她把那个字咽回去，有点无语，“你怎么变得和小孩子似的。”
高三还没毕业就被扔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真是对不起大姐姐你啊！
“还有呢？”白离契而不舍的追问。
“你自己都忘了，我又怎么知道？你的资料本来就少，五个地区估计就那么寥寥几人知道。”她不带感情，“想要你死的人倒不少。”
“那看来你是不想我死的那部分。”白离嘴一快接了上去，她沉默，白离就接着追问，“你是谁？”
“……你以前雇用过我帮你办事。”
“那我现在再雇佣你不行吗？”
“不行，我和别人签了长期合约，和你断绝联系是我最后一单生意的要求之一，这之后就自由了。”她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气，“所以下山后别说我们见过面，你就当做不认识我，是你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你果然和我有关系！”
“闭嘴！”她推了白离一把，厉风从面前刮过，有什么东西打进雪地里发出两声闷响。女子扑过来拽起白离，飞快的向下奔跑，他踉踉跄跄几次险些失去平衡，但就是没倒，看来这身体协调性不错。
忽然一声枪响，引路的少女向前跌去，没来得及松开的手拽着白离从山坡向下滚去，她一把抱住白离，紧紧锢着对方的腰，弓起背像是盾一样挡住路上的碎石灌木，风从耳边呼啸着刮过，仿佛那刀子一样的雪又下了起来，仓鼠在混乱中不知被甩到了哪儿。
白离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人这么脆弱，就算她拼上性命，也不过是让他晚几秒粉身碎骨。再十几米就是林线，撞到树上不死也没半条命。
“你干嘛这样？”白离问。
“叫你闭嘴怎么这么多废话。”她腾出一只手把腰上武器取出来，用力插进雪地里，一边减速一边撞在树上，女子低低吭了声，然后急促的喘息起来，摇摇晃晃扶着树坐稳。白离想问问她你还好吗，却说不出口，问了也白问，他知道这种人一定会说没事，虽然明明很有事。
白离蹲下来紧紧握着她手，她拍了拍少年的头。
“是带枪的……你往下跑……往下跑是白荒漠，白荒漠东山口往东三里樵村，我的同伴在那。”一直用力拉着白离的手松开了，她扯下脖子上方形的吊坠塞进白离手里，声音微弱的像要死去。
“你不是不让我告诉别人你见过我……”愧疚和慌乱从心底涌上来，白离紧紧攥住她握着吊坠的手，“大姐你别这样，没了你我寸步难行啊！”
“你想死吗？”
“不想。”
“那就别废话。”她踹了白离一脚，“滚。”
她猛地站起，像是豹子一样冲了出去。肌肤接触断绝后白离彻底成为一个瞎子，手向前一捞，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抓到。金铁交击声从周围传来，听声音敌人不止有一个，陆陆续续有人惨叫着死去，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如此凶蛮。
武器脱手的声音传来，一道烈风擦着白离侧脸过去，砰一声钉在身后的树上，血留下来，很快冻住结痂，火辣辣的疼，可这次他不想叫喊了。
“愣着干嘛跑啊！”女子咆哮着，带着痛楚和忍耐，随着一声闷响被踢开，有人踩着雪向白离走来。
“离开联盟这么多年，玩够了吗？”敌人越逼越近，呼吸沉重，积雪被靴子捏碎的声音停了片刻，彻底消失了，紧接着是强光和巨响，在很远的山坡上炸开，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
“发生什么了？”白离呲牙咧嘴的揉着耳朵。
“我杀了他，他死前丢出一枚强力震荡弹，现在恐怕要雪崩了……联盟就算让你死也不想你脱离控制！”少女低声说，雪被她用力捏在手里咯吱作响，“刚才为什么不走！”
“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说不好意思的吧。说实话，在还魂前白离生活是十分美满的，家庭和睦父母健在，从他开始上循到他爷爷那代，都是根正苗红的红色分子，爹妈把半生都献给为人民服务的事业，阿爷更是抗战老兵，就白离，到高中还连个团员也不是。
这绝不是因为他舍不得五块钱团费，虽然当初拒绝邀请时的确用的这个理由，那时候班主任看白离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不过无所谓，白离知道觉得他有病的人不少，任谁面对一个静若三无动若疯狗耿直到愣头青的人都不会太自在。当初他家紧跟政策，坚持只生一个好。作为独生子女，父母虽然不太宠他，但也算关心理解，想吃点什么出去玩玩也有闲钱闲时间，闲到中二成病，舒适成狗，懒惰和平庸像跗骨之蛆般深深扎根在白离的性格里。
但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白离三观还是很正的！无法从他身上拔出的特质还有两项，有一项就是天真的滥好人。
这些天来白离最常做的就是和无休止的大雪静默而对，直到茫茫白色刺得眼睛疼才缩回床上蜷成虾米，一个人难过。
少女是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来牵他手的人。
“做人要讲义气，哪能抛下女人一个人跑！”白离说。
“你是笨蛋吗！？你留下来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其实想说你是傻哔吗……”
“别贫嘴了！”少女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牵住白离的手，躲到凸起的山岩后面，像方才一样把他护在怀里，低声苦笑，“真是报应，只要和你扯上关系，没有一次我不赔的……祈祷吧，希望我们能运气爆发。”
雪线迅速推进，摧枯拉朽吞没着地表上的一切，轰鸣声像是龙在低吼……白离忽然打了个激灵，微弱的悸动在心里跳了一下。
是真的有龙在吼！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扯掉罩在眼上的布条，炽烈的阳光如万千刀剑刺进眼底，叫人痛得狂吼，世界从一片亮白色里模模糊糊浮现，山脚下荒川万里，朗朗晴空绵延，最后一片阴云正从他们头顶经过，日光向着两人急速推进，在大地上留下一线分明的交界，迎面扑来。
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红龙从林间跃起，远远地像一轮太阳，树叶和扬起的雪尘在阳光下如星辰碎屑，它在星河中央展开双翼，对着雪崩咆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