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从林间跃起,树叶和扬起的雪尘在阳光下如星辰碎屑。它在星河中央展开双翼,对着雪崩咆哮起来,炽烈的火光在喉间滚动,吐息笔直射向崩落的雪层。平整的雪线立刻被撕开一道口子,火焰来回扫荡,把扑向白离和少女的雪层全都化为蒸汽,山岩迅速裸露出来。
“趴下!”少女又一次拉着白离奔跑起来,然后把他一头摁进雪地里,热浪像拂过麦田的风一样扫去,烧得两人背后一烫。余下的雪崩从两侧滑落,白离坐起来看着山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这女的反应迅速,两人就要被蒸汽煮熟了。
“它朝你飞来了,这是你的龙吧,帮你赢得冠军的那只火系龙型概念种。”少女的额头和一半脸庞藏在面具后,嘴唇露在外面,手中握着自己的武器,一把闪着寒光的……军刺。
「和你断绝联系是我最后一单生意。」
「竟然真有伤口……不是梦。」
「不就是几道刀伤,忍着!」
白离愣了下,摸摸自己心上的伤口。
她是……怎么知道我有刀伤的?就因为我喊疼?
“嗯,它是我的龙。”最后白离什么也没问,她拼命救他,做人也不能太不识相,“面具没遮住你的嘴,你是怎么变声的?”
“面具的功能咯,它的‘概念’就是这个。”少女说。
红龙降了下来,它并不大,作为龙来说甚至太小了,只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是西方龙的样子,双翼,有尾巴,目光灼灼,没有鳞片,皮肤直接包裹着肌肉,和人类一样的构造,不过如同老橡胶一样结实酸硬。我摸了摸它翅膀,光滑,比人的体温要高上不少。
“走了。”少女咳嗽几声,伸手摸摸自己脖子,向白离伸出手,“我的项链。”
她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语气,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白离把项链还给她,是个方形的玉雕,边角圆润,刻着一个繁复的龙头,只不过是东方龙的样子。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问。
“我还记得怎么说话。”
“万幸。”她好像笑了笑,“看来你是真忘了。”
白离分不清她的意思是万幸他还记得怎么说话,还是万幸他忘了过去,面具下那双眼睛空荡荡的,除了少年的倒影外什么都没有。
“我捡重要的说,等到山下咱们就分道扬镳。”少女摸了摸白离的脸,他一下惊住了,不晓得这人一边做着这么温柔的动作一边讲着这么冷酷的话是什么脾气,“你的记忆清零了,那么你现在又有了个机会。现在你给自己想个名字。”
“啊?”
“想好了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别告诉任何人。”她说,“这是你的真名,不论是诅咒、祝福还是预言,都要知晓你的真名才能完成,如果是和精神系的概念种对你施加暗示、催眠或者幻觉,只有知道真名才能完美无缺。婴儿出生到10岁使用父母给的姓名,这时候是最危险的,10岁后他们才能拥有真名。名字连接着灵魂,是一个人最根源的秘密,不能更改,除非你完全忘记了。”
白离挠挠头,真名?那就用原来的名字好咯,白离嘛,反正没人知道……
“然而并不是不知道真名就无法对你进行上述操作。”少女好像在念什么说明书一样,“人在生活中使用的名字,被很随便的称为假名,这个名字登录在你的身份卡上,别人都用这个名字称呼你,不出意外它也会跟随你一生……你在这个名字上投入的感情越多,效果在你身上作用的越明显。比如一个作为‘A’有要好的朋友、珍惜的家人、相恋的爱人,那假名无限趋近于真名,但是仍然不能等同。假名可以改,但是改了后也不能摆脱那些已经施加的影响,修改后的真名同上。”
“超麻烦……这么说最安全的反而是那些无情无义的人了?”白离咧着嘴爬到龙背上,它人立起来,吓得他抱紧火龙脖子。
“按理是这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栈露尸无骨,这个世界总是很不讲道理的。”少女说,“但是邪恶自然有正义制裁。”
她突然说了这么句话,叫白离一下子没忍住笑起来。
“很好笑吗?这不过是一种直白的说法,事实如此,但正义不总是胜利的。”她看了白离一眼,一点也不尴尬,“再就是概念种,你现在骑着的这个生物就是一只概念种,从人类的幻想中诞生的生物,又称为幻想野兽。是由凭空捏造的概念变为现实的……动物?也有可以动的植物。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概念种出现,是随机的,不会因为一个人活着一群人努力想一个怪物而诞生,也不会因为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而消失。人类存在了多久,他们就存在了多久,最古老的概念种可能就是传说里的神了吧。”
少女往前走着,红龙的前爪抓住她的兜帽,拎起来放到自己背上,正坐在白离身前。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被吓到,只是和白离换了个位置,从后面环着少年。
明明我才是男的,为什么觉得那么被动。白离有点郁闷。
“但是有趣的是每个地区的神都不一样,比如川贯的海神是鲲,森谷的海神是大鸿,神幡没有海神;比如川贯的戈贡是大地与干旱之神,只要陆地上的一切它都能操作,火山、沙漠,沼泽,但是只能把他们催向‘干’、‘热’的概念,森谷的火狮子却只能催动有关‘火’的概念;比如神幡和森谷的神偏向飞禽走兽,川贯的神偏向各式龙种。”
“这个听起来比较有趣,我还以为另一个海神会叫作‘鹏’。”白离往后靠在少女怀里,没受到抗议,估计她根本不在乎这些,“这个世界的神竟然不是自诩至高无上的人类吗?”
她又看了白离一眼,白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把另一个世界的概念带了进来。
但是她竟然顺着白离的话问了下去,“你觉得应该是人类吗?”
“应该倒是……不知道。但是为什么不能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她重复着,“接着说……这正好证明了概念种生成的随机性,复合性,和可干扰性。随机性——再多的人类幻想也不能决定诞生出怎样的概念种,神幡地区没有海神就是最好的证明。可干扰性——即人对概念种生长的影响,人的幻想是干扰概念种最终形态的重要因素,比如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龙很强,所以龙型概念种就真的很强。因此被称为幻想野兽的概念种也被常识束缚,没有一只冰系概念种能喷火。复合性——参见戈贡,出土的文献证明了它是不同人类不同时期的不同幻想,但诞生时糅合在了一起。”
红龙不急不缓的向前飞着。
“概念种是可以被驯服的,驯兽师调动自己的概念,通过与概念种身上携带的概念同步,从而获取力量……不能合体,你不要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了。”她没脾气的叹口气,“大部分人一生只能同化一个野兽的一种概念,除非这只概念种死了。但是即使是同一种概念种,同化后获得能力和强度也不同。把一只幻想野兽身上的所有概念完全同化,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最有可能成功的人大概是精神病人吧,还是人格分裂那种。”
她淡淡的讲了个冷笑话,白离配合的哆嗦一下。
“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驯兽比赛,单人赛团体赛混战,单纯概念种之间的比赛和驯兽师也参加的比赛。不过最权威的还是幻想野兽联盟的比赛。”
“幻想野兽联盟?”
“即是追捕你的联盟,也是你赢得双地区冠军的比赛。”
白离呆了下,咬着指骨思考。明明自己是冠军,为什么还要追捕?冠军没有人身自由吗?听起来这是个很有人望的权威组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什么啊?!这种敌人好麻烦的!要不干脆跟他们回去算了?
“我劝你打消回去的念头,当初你委托我的工作就是把你带出联盟。”少年一眼就看破了白离心思。
这人怎么回事,像魔鬼一样。白离撇撇嘴
“联盟的比赛所有模式都包含在内,五个地区内都有举行,每年一次,根据每届情况,在六月份左右以城市为单位开始预选,同时每个地区的联盟总部也会进行预选,想在城市报名还是在总部报名都可以,各有优劣,大概7月中旬预选赛才会陆续结束,9月所有人员在联盟总部进行最后角逐。至今已经是第五十七届了。”
白离发出哀嚎,少女拍拍他的肩。
“除了你14岁时一举夺冠那届,没有任何一届是多地区联合举行的,每年各个地区都是各办各的。”她看着白离漆黑的瞳子,忽然又想起在会场里初见他时的情形。当年这个惊才艳艳的孩子有一张比自己还冷的脸蛋,站在满目疮痍的赛场里举起奖杯,成为万人之上的冠军。
他四下环望着山呼海啸的观众席,视线缓慢扫过众人,又仿佛谁也没有看。最后目光落在巨大的荧屏上,那里面正实时转播着场内动态,此刻刚好给了他一个特写,数字信号转化出的人脸上毫无表情,无悲无喜。
他仿佛呆了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头。炽烈的灯光打在孩子的脸上,表情一瞬间模糊起来,她什么也看不清。
“14岁?!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怪物吗!!”叫声重新把她拖回现实。
“我问一下,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白离问。
“国家?”少女神色古怪,“国家的概念在这个世界已经被抛弃了,城市是基础单位,各大城市间的联合组成一个个地区。”
“我擦古希腊城邦啊……历史的车轮会倒退着前进吗?这不科学。”白离震惊。
少女也很震惊。
“我还古罗马呢,这地名也在我雇主嘴里提到过。你现在神神叨叨满嘴胡话的样子,和她可真是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