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炙人的热浪翻腾不息,搅动着那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味。
一个麻木瘦小的人影,滚滚浓烟中独自默默前行。火光烛天,映着尸山血海。噩梦中的画面,竟与眼前重叠。
泪水,早已烘干成两行淡淡印痕。林星的眼睛,红肿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咕噜”,沉重的脚步似踢到了什么,那物件滚了几圈。他哆哆嗦嗦地捧起一看,心若沉入无底深渊,嘴唇颤抖着轻启:“唐...唐大叔。”
那圆滚滚的,竟是个容貌依稀可辨的烧焦人头!他狰狞扭曲的脸上,两只圆目大睁着,彷如带着对这片世界无限的眷念,直勾勾地盯着一处。
撇过头,顺着唐大叔的视线看去,是胸口前后洞穿的徐大婶尸体。林星眼眶又是一胀,却是再没能流出什么,泪,早已哭干。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他木然地张着口,一路跌跌撞撞地趟过火丛,尸堆,路过狗蛋、铁柱、西瓜、小虎,他们就好像静静地睡在那儿一般,小小的眉头微皱,似是做着噩梦。
没错,这就是地狱一般的噩梦。林星用力闭上眼,眼前黑暗无边。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人晃动,那些村民们说笑着宛若农耕完归村一般向他走来,身形忽明忽暗。
不敢睁眼,害怕那噩梦,一睁眼却成真。
火舌如蛇般游动在周身,tianshi着这可怜无助的小人儿。火势渐猛,火苗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断。
明明身处炽热的烈火丛中,内心却彷如幽幽寒潭一片冷寂。林星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膛中呛入满满的血味,意识逐渐模糊......
“回大人,大火已被扑灭。属下刚刚核查过名单,草帽村上下五十五户人家,全部丧生,财物被洗劫一空。不知道是哪里的一帮马匪,如此的...”一个官兵模样的人,单膝跪地,满脸悲愤。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身披银甲的大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厌恶地一脚踢开旁边一具烧焦的尸体,而后面带困惑,“不应该啊,怎么会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呢?”
也不知道他这句低喃是询问手下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骄阳高挂,云淡风轻,日光之下好像一切罪恶都不曾发生。微风拂过,吹送来的血腥味已淡了许多,村口的小树枝头,轻颤了一下。
又是一个长长的怪梦。梦里,有日月星辰。自己宛若渺小的一粒尘埃,在无垠的黑暗里,仰望星空,亦或者,自己就正身陷星空深处,呆呆看着那灿烂银河,斗转星移。
如梭的流光,一道接着一道划过这巨大的黑色幕布,最终化为远处一个肉眼难见的星点。每一道,都那么相似,彷如在重复前一遍的故事。
正如生命,有人逝去,有人降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在这浩大场景面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地、时空、生命等。
每看一遍流光,林星就觉得自己脑子清醒一分。就一直这么看着,并不想醒来。隐约感到,醒来,就要被迫接受一个残忍可怕的事实。
然而还是醒了,一段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只能听清其中一个浑厚嗓音中气十足的话语,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却听不太清楚。
“......找到他的时候,眼睛闭着站在火里,然后晕过去了......对,手里一直紧攥着那把小斧子......马匪干的吧,太惨了,飞来横祸......我提着他捏了隐身决躲在一棵小树后面,后来黑石城的城防军来了......他好像只有个爷爷,还死在了村口外,尸体都埋了......我只好把他带上山......还是师弟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啊,对就这么办,我去请求师傅收下他......嗯?他好像醒了,听到我们说话了,耳力不错嘛......那好,劳烦师弟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那个浑厚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远处隐约传来“嗖”的破空声。
他们在说我?爷爷死了?马匪?村子里怎么样了?
林星心乱如麻,顾不上多想现下的处境,更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听力突然变得比以前好上许多,也许,好的不仅仅只有听力。他松开手中小斧,撑起身子,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个一袭白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青年,他面容和善,语调如春风化雨。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星不语,挣扎着下了床。这是一个大小适中的房间,布置古朴典雅,两张木床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中山峰雄峙,云雾缭绕间可见一棵苍挺遒劲的松树盘踞其上,向外伸出枝桠,宛如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宾客。
那白衣青年也不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注视着林星,眼神中透露出奇异之色。
林星飞快地朝门走去。走过用木棍支着半掩的窗户,有温暖的阳光顺着向下洒泄进来,伴着和煦的微风。
“嘎吱”一下推开门,心中带着忐忑和期待,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完成这一动作。
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林星一步踏出,直接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心却一下冷了。
眼前是一片开阔绿地,四面八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左手侧是一排看上去许久没有人住过的低矮屋舍,外表倒是和林星走出的这间屋子一样。右前方几十丈开外似是已到山崖边,隐约可见几棵迎客松斜斜地生长而出。
这是在山上。
哪怕是一张熟悉的人脸,也没见到。
林星面露失望,茫然无措。
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跃至。“你生长的那个村子被马匪袭击,所有村民都……只剩你一个人了。”
“啪”!一屁股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击碎。
绿坪上点缀的姹紫嫣红,此刻看上去惨淡无光。想痛哭流涕,可眼眶早已枯涸干涩,流不出泪;想放声呐喊,可胸口堵着一口郁气,发不出声。
林星就这么一直呆呆地坐着,双目无神。空气变得沉闷,时间也仿佛僵凝下来。直到温文尔雅的白衣青年再度出声。
“这迎客峰,好久没上来过凡人了。”他风度翩翩地走到林星身边,俯视着那瘦小身影,笑容如旭日,暖得彷若能化开积雪,“别太伤心了,小师弟。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下我是该这么喊你呢。”
林星闻言一震。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首望天,脸上的空洞神情骤变为浓浓的不可置信。
天空一碧如洗,有白云悠悠。右方晴朗天际尽头,突然出现一个小点,那点快速地变大,向这边飞射而来。是一道长长的青芒,一路排开两边的云朵,气贯长虹。
白衣负手而立,一同看向那青色遁光和遁光内隐约的人影,嘴角划过上扬的弧度,朱唇轻启:“欢迎来到羽化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