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闹市,车水马龙,人群熙攘。长街两旁尽是小户摊位,果子胭脂,并行不悖。叫卖声、讨价声喧嚷不止,生机盎然。偶有一两家大店,卖些布料杂物,勉强生息,但不见得有小摊户活泛。低下身价阿谀一番的大店家,不多不少也可赚些银子。拉不下脸,稳坐店内的店家,要么已经关门大吉,要么就在通向关门大吉的路上走着。
苏夜一行人早撇了车马,徒步进云州城,由两个热情的白马帮弟子带着,四处游耍。众人山水看乏后,乘着心情好,又逛起了闹市。
“你这两个小子好生没趣,尽带着我们逛这些没意思的地儿,连处泄火的地儿也没有!”秦汉大大咧咧,也不管身边琴烟和还丹派三个女子,起了寻花问柳的意思,责怪起两个白马帮的两个弟子来。
琴烟本就在章台画舫待过,虽只做些舞弄笔墨、弹琴说书的事,但对别的勾当也不避讳。大抵见得也多了,因此只是笑笑。她偶尔遇见些入眼的什物,就去和卖家攀谈。三个还丹派的女子中周萍和薛宝悦已是成人,闻秦汉之言自是脸上躁红,薛宝悦骂了声:“没羞臊!”便转过身去看琴烟买东西。
秦汉笑:“还没过门就心疼本大王,妙!妙!妙!哈哈!”气得周萍银牙直咬,拉起小师妹苏琪跑到琴烟那边。
苏夜看得莫名其妙,看着秦汉道:“前辈要到哪里泄火?这云州的天气也不干热,没由来怎生上火?”
静月拍下苏夜脑袋:“有这些心思多练剑,问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作甚!”苏夜不解,但想也非好事,干笑几声,看见一处卖糖人的就跑前去。
“你们上清道又不忌这些,让他知道又怎样?画舫不是也去过了么!”秦汉调侃,两双铜铃大的眼睛四处打探。
“画舫和泄火的地方不一样,修道人寡欲点总归好事!”静月摇头,踱步跟上苏夜。
“酸腐!”秦汉似是鄙夷,转而又笑开,支使白马帮两弟子寻开心处。
“这糖猴子多少钱?”苏夜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糖猴子,小心舔了下。
“小哥喜欢便多拿些,只两文钱!”小贩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见苏夜这么大人了还玩糖人,很是高兴。他见苏夜一身道士装扮,想是因在山上呆久了,居然生出几分同情的心思。苏夜摸摸口袋,尴尬笑笑,回头喊道:“师兄,来付钱!”说完便抽身到另一个摊边。
静月上前给了钱,又从袋中取了些散碎银子给苏夜,道:“喜欢什么买便是,也莫要顾虑,上清道这些钱还是有的!”
苏夜一愣,他倒没顾虑这一问题,不过静月说了,只让他心中和暖,如同和风过心,感动绵绵。
“嗯?宝净和尚真把自己的本事传给他了?”
悲洛湖,云间草房。一个白衣羽士闭着目,手握着一小丹炉,掌上冒出一团火光,灵巧地裹着炉身。
前面一素衣道士,风采绝尘,手指拂尘,正是上清道掌教虚云道人。
“嗯,宝净大师心怜天下苍生,已将无形剑传与贫道那徒儿!”虚云道人不见外,自己取一蒲团跌坐一旁,看着白衣羽士炼丹。
白衣羽士睁眼:“你莫要诓我!上清道自你师父便不学好。心里的算盘、嘴上的油水,三佛寺的秃和尚都不如你们!”
虚云面不改色:“到时你见贫道那徒儿试一试便知道了。只是,你之前的承诺可要记得!”
“哼!要我割我云朝的龙运,亏你想得出!我这还没有坐化,若是坐化了,还有何颜面对列祖列宗!”白衣羽士虽分心说话,但手上火苗仍有序不紊,不紧不慢地烧着。
“你也是老一号的人物,大抵不会言而无信!”虚云道人知道白衣羽士对上清道颇有怨言,脾气古怪,倒也不急与他争论,不温不火地说一些把握十足的话。
白衣羽士姬重天笑得古怪,朝手中吹着气,手上的火苗仍旧灵动四游,裹着那一个青黄的小丹炉。丹炉内响着滴溜溜的丹丸声,仔细听有八种声响,龙吟虎啸,雷动风吹,火燎地裂,玉碎雨落。
“帮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么些年我给你们上清道也做了不少了,这人哪,得知恩图报。不要一味索取,却又一毛不拔。可耻!”姬重天将丹炉收进袖中,眼中澄明一片,静静地等着虚云的回答。
虚云默然良久,似有几分不舍道:“六龙御天术在上清道中已无人再学,平白埋没了,若是你不嫌弃,也不妨把最后一卷借与你!”
姬重天眉尖轻抖下,笑道:“你们上清道的人当真鬼得很,拿着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和我做交易。果然兔子骚就骚一窝,你和你那师父真是一个德行!”
虚云道人面无表情,接着道:“云朝的龙运太大,远不是云朝能消受得了的。割几分不过是沐浴去泥、无关痛痒。这六龙御天术不知道你到底上不上心,若是实在入不了你的眼,只作罢便是。”
姬重天眯着眼,自然知道虚云道人断不会就此放弃,笑道:“空口无凭,先将最后一卷与我一观。”
虚云冷笑,做出就要离去之势。
“且慢,与你个面子罢了,若真让你走,怕你还舍不得。”姬重天仍旧怪笑,对虚云欲擒故纵的伎俩很是不屑。不过各取所需,他的确想要最后一卷六龙御天术。
入夜,霜月皓白,澄澈千里,老树别枝,痩鸟悄息。苏夜几人玩了一天,也有几分疲倦,便在西南郊的白马帮住下。
半夜,一道艳红身影划过夜空,在悲洛湖畔落下。面容冷肃,却别有一股艳色。顷刻,一袭白衣的虚云也御剑而至。
齐琳冷眼看着虚云,寒声道:“云朝龙运,我也要得几分。”
虚云面无异色:“你去问姬重天要便可,问我作甚!”说完便又御剑而行,往上清道方向飞去。
齐琳冷哼一声,独自望向悲洛湖心的长云岛。长云岛上云蒸雾绕,衬着月光,妖冶非常。不一会儿,马蹄声动,百鸟惊飞,一辆马车自空而下,踢腾几步便停在丈许远处。
“宗主。”
“嗯。白琰的身体如何?”
“盐毒已经被暂时压住,若要除根,还需龙运支持。”
齐琳皱了皱眉,有些愁色看向马车,银牙轻咬,狠声道:“尘九幽这老东西,若不是已经死了,我定要教他生死难求,永受阿鼻地狱三罗刹火煎熬。”
说时,一孩童走下马车,穿一身锦衣,眉心一点红痣,正是白琰无疑。“芸姐和我说,苏夜也在这儿,我想见见他。”白琰面无血色,说话也软绵无力。身旁一个白衣宫装女子,端的风姿绰约,有沉鱼落雁之姿。只是此时眼中已显慌乱,急忙低头避开齐琳的目光。
齐琳冷哼一声,但面色仍旧缓和,上前慈爱地搀着白琰轻声道:“苏夜的确在这里,你要想见他,我明儿个带你去见便是了。”
白琰自被齐琳救后对其信任无比,听了齐琳的话心中欢喜,只是身体中似有一股火烧,面色忽的绯红。俄而一丝腥甜爬上喉咙,咳了几声。齐琳见状忙从周芸手中接过药瓶,倒了几粒药给白琰服下。
白马帮一厢房,苏夜梦中景色变换,忽见白琰坠入无边苦海,海中恶鬼修罗尽要争抢白琰骨肉来吃。自己股上疼痛,蓦地醒来,一身虚汗浸湿贴身衣衫,口舌干燥,脑中空洞。静月就在隔壁休息,听得动静,忙赶过来看。
“白琰!”苏夜空洞地望着静月,也不穿外面衣服,靸着鞋,推开静月往外走。静月心中焦虑,不知苏夜中了什么魔障,急忙跟上。秦汉和琴烟也闻得动静,各自穿衣追上两人。众人不敢打断苏夜,只在后边紧跟。
行不远,隐约听见横笛声,淡淡愁倦,风瑟潇潇,两只禽鸟并起飞走,振着双翅,远落高树。近水风凉,静月怕苏夜着凉,将自己大袍脱下披在苏夜身上。苏夜如丢了魂魄,不理静月,循着笛声踉跄着,看得众人十分不忍。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苏夜呆立,眼中雾色朦胧。白琰立着,横笛一声轻响、砰然落地。苏夜疾行上前,跪地而拜道:“苏夜保护殿下不利,请殿下责罚。”言毕恸哭,白琰也如这般,两人相对垂泪。白琰身上的盐毒更因情绪激动,剧烈发作,褐色毒气直漫上额头。齐琳急忙拉开二人,同白琰飞至数丈远。她也不再使药丸,只玄功暗运,以诸天魔法压下盐毒。此种方法不比药力,如同猛虎,效果虽彰,但疼痛更甚。白琰当下叫出声。
苏夜认出齐琳,仍不免担心,正要上前,立马被周芸等人横剑拦下。静月长风剑早已取出,见苏夜受阻,立马仗剑上前。
突然,天昏地暗,愁云惨淡,皓月掩藏。一道尖声怪笑划过长空:“妙哉,妙哉!应杀劫的人和应生劫的人竟有这般波折,看他们以后如何下手。可怜,可叹,可悲!哈哈!”言毕,一柄巨剑破开夜幕,寒光森然,六条银龙张牙舞爪,护着那剑便至众人上空。
白衣胜雪,比之皓月还要耀上三分。剑眉星目,发出阵阵寒光。秦汉心中咯噔一下,警惕地站在原地,手中虎魄刀也已取出,呼啸之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