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亭楼。李原,温琦停下脚步。
温琦四处张望,回头瞅瞅刚刚走过的长长阶梯,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
李原拍了拍身上似乎根本没有的尘土,再整理刚刚被自己拍得略微凌乱的衣裳,瞧瞧自己,再看看鞋底,满意点头。看向温琦,眉头一皱,同样帮他打理一遍。
“走,随我进去。”
语毕,温琦随李原来到亭楼一层,这里有东南西北四个面向总共八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扇门,门两侧各有一扇小窗。
李原顺着温琦的眼光解释:“门窗常年开着,凡是有正阳的时段,光线都进得来。所以一层称为‘欢迎光临’楼。这里是乙等诸生修炼打坐之地,只是现在天阴,没人。”
温琦点头,没有说话。他们来此是为取白衣,只是这层楼丝毫没有衣服的影子。
李原微微一笑,似看出温琦心中所想,指了指上方说:“白衣在楼上。”温琦环顾四周寻找,没有发现阶梯:“从哪上?”
李原笑意略浓,脸上又是一丝毫不遮掩的骄傲:“你看着你身后。”
温琦转身看去,数根柱子,其余没有什么。
“你走到木柱阴影面处看看。”
温琦走到阴影处,环顾四周,然后疑问地回看李原。
“换一处。”李原说。
温琦依言走到另一阴影处,依旧没什么。
“再换一处。”
温琦走到另一侧的阴影处,却是突然吃惊地望着周围。这根木柱阴影位置很是奇妙,木柱阴影正对着两扇小窗中间,这两小窗分别是一扇门的右窗和一扇门的左窗,所以这两小窗之间没有门,但相对其他两窗,这两窗明显靠近,中间部分光线进不来,而两小窗设计的角度也很巧妙,光线进来浓度很弱,而且这个地方样式与四周近乎一样,因光线暗淡的缘故,形成了一个极易忽略的视野盲区。而木柱的存在,合适的宽度大小,也将另一面的光线很好地遮掩。
“我现在看不见你了。”李原说。
“但我却看见阶梯了。”温琦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阶梯就在阴影里,除非身处阴影之中,否则谁也发现不了:“可我却有一问。”
“说说看。”
“一日之间,太阳从东到西,这阴影位置也会跟着由西到东,如何保证这阶梯一直处在这盲区阴影之中呢?”
“哈哈,问的好,只是你有所不知,这座亭楼是可全方位转动的,光线变了,亭楼亦变。至于为何如此,呵呵。”李原指了指楼上:“你可得自己去问。”
“温琦已大开眼界。”温琦感慨道。
“哈哈。”李原掩饰不住骄傲,大笑一声,走向立柱,消失在阴影里,温琦紧跟在后。
二人穿过阴暗的阶梯,刚来到二层,光线的富足让温琦眼前一亮。穹顶上似乎有什么覆盖整个第二层,但又是透明的,即使现在是阴天,光线也不客气地倾泻下来,天空的纯净,从温琦仰望去,一览无遗。
第二层像是巨大空旷的圆形平原,现在在平原中央位置,有人盘坐在那。侧面对着温琦二人,温琦看去,此人身形佝偻,正微微垂首,闭着目,距离较远,唇间似乎在喃喃。
李原带着温琦来到这人身前几米处,停下。然后安静地等待。
一刻钟左右,此人睁开眼,缓缓抬头,略过二人直接看上天。目光很是柔和,望着上天,像在探知什么,又似乎在询问什么。他没有头发,面容上有了不少岁月痕纹,却显得十分干净,唇上下颌完全没有男子所应有的胡须痕迹,即便只是一点点,也看起来白白净净。等到他看向温琦二人时,眼中柔和顿时恢复了冷静。
“三藐波罗。”男子念了一声,像是和尚念着阿弥陀佛:“找我何事。”
“三藐大夫子。”李原一拜:“我来取白衣。”
“你们是哪个夫子的学生?”三藐问。
“三堂易生夫子。”李原指着温琦:“此是新生。”
“新生?”
三藐看一眼温琦,很快收回目光,只是右手朝天一探,手腕以上部分刹时消失在空中,温琦二人看去像是在与天相融。
几息之后三藐收回右手,手中却多了一份白色方衣,李原恭敬地上前接过,然后又退回温琦处,与三藐数米之隔。
“这白衣乃是上方这片苍穹所滋润,神效没有,但却不容易污浊。”三藐向温琦介绍道。
“谢大夫子,学子先去。”李原二拜,领着温琦离去。温琦至始至终没有发过言,他的脑子里正在不断回想刚才三藐探手取衣的场景。他觉得很怪异,却又说不上哪个地方不对劲。
但不得不称赞温琦直觉之奇妙,果不其然在他们离去的身后,三藐正凝视自己的右手,刚刚取衣消失的部分,此刻正隐隐颤抖。
“他是三藐夫子,是老夫子,受人尊敬,所以称呼他为大夫子。”出了亭楼,李原介绍。见温琦沉思,又说:“现在随我去取书。”
“是。”温琦应声,刚迈出步伐,李原又叫停。疑惑看去,李原微微一笑:“先白衣披身。”
“是。”温琦无奈。
脱去外在杂色布衣,双臂穿过两袖,白色袖缘覆在手腕处,正好。轻飘质优的白色衣布整齐贴着身子,温琦挺了挺胸膛,英朗之气像是蕴融在白衣之间,随着微风轻拂,衣角漂浮,而缓缓散发。
李原在身旁定睛看着,而后搜罗言辞总结:“你穿白衣好像有种模糊的气质。”
温琦听了,咧嘴一笑,露出白色门牙。李原笑说:“不准露牙笑,气质没了。”
温琦赶紧闭嘴,心里却想着李原笑着也蛮好看的。李原又让他挥了挥衣摆,原地转了一圈好让他看的仔细。
李原端正地看了一遍,转而凝视他的眼睛,突兀地说:“欢迎你来到白山学院,温琦。”
不待温琦有所反应,很快又转身:“现在随我去取书卷。”温琦不知如何言语,挠下脑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在他们的前方,小路悠长,芳草萋萋,绵延天际。在小路尽头,一座茅草房,似乎隐于自然,四周林木茂密,水涧声不绝于耳,小房像是躲迷藏小儿,调皮机灵且小心翼翼地蹲在这山水之间,不敢发出任何杂音,打扰这个绿意盎然的小世界。
茅草房前,一人站起,看向一方,正是温琦二人来的方向。温琦二人从进入这片林里,一举一动皆在此人掌握中。
“只是两名小学子啊。”这人自言自语:“太久没人来了,吓了我一跳。”
又复躺下,其身下垫着片蒲叶。其人长发抵肩,黑亮凌乱。嘴里叼根细枝,嘴下胡渣星星点点。双脚泥泞,显然是常年裸足所致。虽是一身邋遢相,隐隐中却透一股潇洒风。
大约是温琦二人近了,他咬着细枝大声问:“你们来这里干嘛?”
林中的李原听了,带着温琦加快脚步。先是看到茅草屋,接着又看到人,停下脚步,依礼一拜:“拜见洛夫子。”
洛夫子没有说话,依旧躺着,只是斜眼看着二人。李原又说:“我带他来取书卷。”
洛夫子翻个身,朝着二人,倦懒地说:“开学堂时不是一一送去了吗?”
“此是今日来的新生。”李原又说一遍。
“新生?”洛夫子目光移向温琦,若有所思:“在这个时候来的新生啊。”
温琦迎着目光学着李原的样子一拜。洛夫子双眼微眯,意味声长地打量他,开口突然问一句:“小子你几岁了?”
李原一愕,不明所以。但温琦却突然感到全身有一股说不上的别扭,浑身不自在。张着嘴,并不想回答又不知说什么。李原见温琦沉默,便欲替他回答。正欲张口,却被洛夫子阻拦,严肃地说:“让他自己说。”
温琦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想了想,说:“学生一十有余,奔二十了。”
“呵。”洛夫子来了兴趣,坐了起来,仔细看着温琦:“到底几岁?”
温琦只感觉周身空气十分凝固,正压抑着自己的身子,似乎自己一回答,这些凝固的空气立刻就会挤压上来,让自己动弹不得,一时额间冷汗骤凝。
“啊!”温琦终于承受不住,呻吟一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李原一惊,连忙搀起温琦,而后者身子在半空中突然一颤,竟然干呕起来。
“温琦!”李原急切看向洛夫子,情色焦急:“夫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洛夫子也是一脸惊容,起身走了过来,来到温琦近前,右手捏着温琦下巴将其苍白脸庞抬起。
“伸出舌头。”
温琦颤颤巍巍地张开嘴,刚欲伸舌,嘴里却有什么立刻钻进来。温琦下意识一咬,李原只见洛夫子嘴角抽动。待温琦放松嘴齿之后,后者立刻抽出手指,伸到眼前,仔细端详指上唾液。
片刻后,洛夫子转身进入小屋,出来时双手托着几本书。
“你将这些书卷先拿回去,他先留下。”
李原将温琦轻轻放下,后者已入睡。虽然不放心,他还是听夫子的话,接过书拜别离去。
李原离去后,洛夫子脱去白衣,卷起上身衣袖,露出粗糙的手臂。而后同样也卷起温琦衣袖,露出白皙之臂。然后伸手,放在温琦手腕内侧脉搏之上,微眯着眼,细细感受。不久,又将双手平放在小腹之上,侧头让耳贴着胸膛,双手挤压三下,听心跳频率,左耳听完换右耳,复又换左耳,如此反复三遍,确保无虞。
事毕。洛夫子重新穿起白衣,也将温琦衣袖扯回,重重叹了一声。他抬头仰望树梢:“我本只是一时好奇,却不想发现这种怪事。”
“堂堂一具少年之躯,竟然会承受不了我一句寿者问的压迫。不,或许说,他能够凭身体本能察觉到这份压迫。”
“我通过细查其唾液和几个重要部位,其内神经胞的含量远超常人,但神经胞的质量却比常人要小的多,除非能解剖这个少年的身体,否则实在无法了解跟更多他如此敏感的原因。”
沉吟片刻:“我若多管闲事,怕是结了孽缘,难以善了。”
“但我若不去了解又与我道义不符。”洛夫子看向天空,久而微叹:“有因有果,这少年一来这里就已经有因了,既然躲不过,这孽缘结就结了吧。”